讓你血脈賁張,「嗨」到不行的爵士鋼琴家

::介紹Jean-Michel Pilc

本來想延續上個月「爵士樂唱片故事」專欄主 題,繼續向讀者們介紹「串流音樂熱潮下,你不可不認識的歐洲爵士名家」。上個月介紹的是法國鋼琴名家Franck Avitabile以及他在Dreyfus發行的幾張專輯。這個月打算介紹的是Dreyfus另一位鋼琴家Jean-Michel Pilc及其作品。筆者的盤算是:既然音樂串流服務有這麼齊全的Franck Avitabile在Dreyfus發行的作品,那麼Jean-Michel Pilc在同一廠牌發行的作品,想必也應該很齊全吧?之所以會這樣推論,是因為Jean-Michel Pilc一九九五年就離開法國赴世界首屈一指的爵士之都--紐約--發展,在當地的爵士俱樂部與教育界都相當活躍,所以與其他歐洲鋼琴家相比,Jean- Michel Pilc受到北美(主流)市場的矚目程度,也應該更高才對。 沒想到上網一查,Jean-Michel Pilc在spotify上架的專輯雖然不少,也放了Jean-Michel Pilc Motema簽約之後發行的鋼琴獨奏專輯Essential以及較新的三重奏專輯Threesome,但在法國廠牌Dreyfus發行的作品卻不齊全。雖然不清楚音樂串流服務公司究竟是如何和唱片廠牌或藝人簽約,但筆者很誠摯的期望業者再加把勁,利用雲端優勢擴充聆聽版圖,讓爵士樂迷們可以同時享受「多元」與「完整」的音樂作品。畢竟臺灣目前已經很難取得Dreyfus廠牌的實體CD,想要多了解爵士樂這樣的小眾藝術,並進行合理的消費,年輕世代的愛樂者也只能依靠串流服務了!至於如何提升網路串流音樂的聲響品質,也有賴音響界的專家與串流服務業者一起集思廣益,否則像古典或爵士這種重視細膩表現的音樂類型,在網路上被「錯殺忠良」的機率,真的很高!

從一九九五年移居紐約至今,來自法國的Jean-Michel Pilc已經累積了不少精彩的作品,無論是獨奏或是三重奏,個人領銜的專輯至少有十張以上。而他早期在A Records發行的Together: Live at Sweet Basil第一、二集,由於早已絕版,成為內行樂迷在二手市場的搶手貨(為了驗證此一說法,筆者特地去查了一下ebay的拍賣價格,果然,一張不但要賣台幣兩千五百元,而且還不見得有貨)。這兩張絕版專輯收錄了Jean-Michel Pilc在已經關門的紐約「甜紫蘇」(Sweet Basil)俱樂部現場演出,雖然以演奏標準曲為主,但Jean-Michel Pilc奔放不羈的表現,與貝斯及鼓手的緊密互動,熱力四射的氣氛令人印象格外深刻。好消息是Together: Live at Sweet Basil第一集可在spotify聽得到,雖然音質仍比不上CD,樂迷至少還可「聞香」一下。

正因為Together: Live at Sweet Basil第一、二集的問世在北美及歐洲市場造成良好的迴響,才催生了Jean-Michel Pilc Dreyfus的唱片約。這位鋼琴手在Dreyfus發行的作品可視為他移居紐約後所交出的傲人成績單,無論是標準曲或是原創曲,整體的演出素質不但很高,即興表現也非常精彩,而與他搭配的樂手也各展身手,將即興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因此,本文就以Jean-Michel Pilc在Dreyfus廠牌發行的專輯為主,介紹其人其樂。

Jean-Michel Pilc Trio-Welcome Home (2002)


爵士樂評人對Jean-Michel Pilc的評語是技巧紮實、即興創意高超、演奏表現非常搶眼的爵士鋼琴家。而頗具威望的《紐約時報》,則稱讚Jean-Michel Pilc是最能掌握爵士即興「代理和弦」(chord substitutions)的箇中翹處,具備像魔法師般的操弄能力。事實上,Jean-Michel Pilc於今年四月還在美國出版了一本談爵士即興的書It's About Music - The Art and Heart of Improvisation (Glen Lyon Books發行)。對Jean-Michel Pilc而言,移民爵士樂的「一級戰場」紐約,在就業完全無法獲得保障的情形下,與當地樂手激烈競爭,本來就已經夠辛苦。難能可貴的是,他不但出人頭地,跟唱片公司簽了新約,還出了一本談即興的新書,套一句今年最夯的流行用語:「如果這不叫優秀,那什麼叫優秀?」

無論是演奏氣勢或是即興創意,Welcome Home都是一張令樂迷驚艷的作品。這張專輯以鋼琴三重奏為主,成員包括了貝斯手François Moutin與鼓手 Ari Hoenig。本作收錄的曲目大多都是樂迷很熟悉的標準曲或抒情曲,只有少部分是原創曲(這似乎也是Dreyfus一貫的製作策略,先以標準曲為主的首張專輯測試水溫,獲得好評後,下張專輯再調整原創曲的比例)。整張專輯以Miles Davis的「So What」開場,Jean-Michel Pilc就像《愛麗斯夢遊仙境》裡的「瘋帽子」(mad hatter),讓原本一本正經的下午茶聚會變成了瘋狂派對,Miles Davis在原曲中所塑造的酷派與世故感被Jean-Michel Pilc等人瘋狂的演奏速度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鋼琴、貝斯與鼓所塑造的激昂樂音,是一首令人情緒沸騰的炫技曲。

本張專輯的亮點還包括了第七、八軌的「Cousin Mary」與「Giant Steps」。這兩首曲子都是薩克斯風名將John Coltrane的創作。Jean-Michel Pilc最具巧思之處,在於他勇於跳脫窠臼,先以創新的手法(改變速度、嵌入截然不同,甚至我們想像不到的樂句)粉碎樂迷對原曲的印象,然後再以獨樹一幟的手法重建音樂,最後再以個人的幽默感妝點作品,博得樂迷會心一笑。例如他在「Giant Steps」的前奏就先從「虎膽妙算」嫁接到「頑皮豹」主題曲,最後才帶出原曲主旋律。從這些改編與重新詮釋的策略裡,我們可感受到Jean-Michel Pilc所領導的三重奏洋溢著無比的熱情與演奏魅力,作為在Dreyfus發行的首作,Welcome Home的創意無限,不分入門進階,值得推薦給所有的樂迷。

Jean-Michel Pilc - Cardinal Points (2003)


Jean-Michel Pilc 在Dreyfus的首張作品Welcome Home顛覆了我們對標準曲的想像,透過大無畏的跳躍與偏離,這位厲害的鋼琴家重組旋律,讓我們深刻地感受即興的意義與魅力。接下來的第二張作品以原創曲為主,能夠發揮的編曲與即興空間也就更為開闊。

除了原有的鋼琴三重奏編制外,Cardinal Points的前幾首曲子還有高音薩克斯風手Sam Newsome與負責節奏樂器的Abdou M'Boup之跨刀。Abdou M'Boup的參與尤其值得一提,由他來搭配紐約數一數二厲害的鼓手Ari Hoenig,整張作品的音樂洋溢著非常豐富、多元而生動的律動感,讀者家裡的音響系統喇叭若是有很好的低頻,應該可以捕捉到諸多精彩的節奏動態與細節。

本作以非洲風格的「Fred's Walk」開場,優美的旋律搭配色彩斑斕的節奏,讓人彷彿置身廣袤的非洲大陸般。第二軌的「South」同樣是豐富的樂音與律動節奏,Jean-Michel Pilc搶眼的鋼琴即興,娓娓道來關於非洲這個古老大陸的點點滴滴。事實上,第一、二軌可視為同一首曲子來聆聽,比較有凝聚效果。接下來的「West」、「North」與「East」雖然沒有開場曲那般恢弘的格局,但卻更能聽到鋼琴、貝斯與鼓彼此之間綿密的互動,在第五軌「East」中,Abdou M'Boup重新加入演奏,他的節奏樂器與Jean-Michel Pilc的鋼琴、Sam Newsome高音薩克斯風交織在一起,將非洲組曲帶向聆聽高潮,是本作的推薦曲。

第七軌「Mood Indigo」原為艾靈頓公爵的代表作,是本張專輯唯一的標準曲,雖然沒有徹底顛覆原曲旋律,Sam Newsome、Jean-Michel Pilc也合力進行了大幅改造。至於最後四首作品則是命名為「Trio Sonata」的組曲,貝斯手由James Genus換回原來的François Moutin,編制也恢復為鋼琴三重奏。筆者一直認為,Jean-Michel Pilc、Ari Hoenig、François Moutin的組合是完美的爵士金三角,無論是創意或聆聽趣味,他們通力合作的「Trio Sonata」都可以打九十分以上(在網路上,也有樂迷提到Jean-Michel Pilc簡直就是美國東岸的鋼琴教主east coast cult)。在音樂突破性方面,Jean-Michel Pilc在這些曲子的表現上,足以和Thelonious Monk或Herbie Nichols等鋼琴怪傑等量齊觀,是一位原創性極高的樂手。

雖然Jean-Michel Pilc是一位這麼厲害的鋼琴手,不過這張專輯若沒有慈善機構贊助,恐怕也無法順利問世。大環境的蕭條讓優秀的爵士樂手即使在爵士之都也難以有穩定工作,由此可見一斑。

Jean-Michel Pilc - Follow Me (2004)


解構標準曲、推出原創曲、嘗試不同的編制組合之後,Jean-Michel Pilc在Dreyfus推出了首張鋼琴獨奏專輯Follow Me。本作收錄了Jean-Michel Pilc本人的創作,例如專輯同名曲「Follow Me」、樂迷耳熟能詳的藍調,例如「St. Louis Blues」、法國歌謠「Autumn Leaves」以及爵士經典作品「Oleo」等。對於這些五花八門、曲風殊異的作品,Jean-Michel Pilc的詮釋的手法時而抒情、時而搞怪,聆聽趣味十足。Jean-Michel Pilc在接受訪問時曾經提到,每次演奏鋼琴,他都會把自己想像成五歲孩童,彷彿是初次接觸鍵盤樂器,充滿了好奇心。也難怪聽他演奏部分的曲子,好像在探索琴音奧妙,戲劇性十足。

本作以專輯同名曲「Follow Me」開場,Jean-Michel Pilc先將旋律「扣」在鋼琴高音群,製造一種懸疑神秘感,然後再帶出抒情唯美的主調,似在指引聽眾,順著他的琴音,穿過層層柳暗花明,必可登上美不勝收的樂音夢土。「St. Louis Blues」是一首十二小節藍調,曲式簡單,Jean-Michel Pilc也沒有打算把它複雜化,張力十足的右手琴音及其延伸出來的即興(以及花俏的裝飾音)為聆聽重點。第四軌是樂迷都很熟悉的「My Favorite Things」,相信讀者也聽過無數版本,Jean-Michel Pilc的手法比較像McCoy Tyner的「威力演奏」(power play),暗沈的音色和音叢像深水炸彈一樣,釋放出驚人的能量。

接在「威力演奏」之後的是抒情小品「If I Should Lose You」,Jean-Michel Pilc在此挪用了些許古典樂句,與主旋律互為交織,將音樂表現得俏皮可愛。同樣迷人的是第十軌的「Autumn Leaves」,Jean-Michel Pilc在此展現了他的專長,先拆解主旋律,再予以重組,然後從中添加創意。第十五軌是爵士名家Sonny Rollins的作品「Oleo」,Jean-Michel Pilc一點都沒打算長篇大論,一開始就彈出我們熟悉的主旋律,然後把他「預藏」的旋律材料,例如全音階的調式風格一股腦「丟」進曲子裡,好像頑童惡作劇般。本作最後一軌是法國詩人兼歌手Georges Brassens的創作「Les Copains d'Abord」,原作本來就是走輕鬆寫意的風格,Jean-Michel Pilc一邊演奏一邊吹口哨,聽起頗有味道,也為本作劃下令人滿意的句點。

整體而言,本作好比音樂萬花鏡,曲風與詮釋手法五花八門。雖然算不上是Jean-Michel Pilc最好的作品,但聆聽這張專輯可以讓樂迷們更瞭解這位鋼琴家的音樂,特別是他精力無窮的即興變化手法,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Jean-Michel Pilc: Live At Iridium, New York (2005)


雖然Jean-Michel Pilc、Ari Hoenig、François Moutin三位樂手的組合是完美的音樂金三角,不過因為鼓手Ari Hoenig和貝斯手François Moutin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高手,各自有獨立的音樂事業要忙碌,所以Jean-Michel Pilc在二○○四年於紐約爵士俱樂部的三重奏演出班底,鼓手換成了Mark Mondesir,貝斯手則改為Thomas Bramerie。

彼時演奏生涯處於高峰的Jean-Michel Pilc忙到不行,據說一年有半年的時間都在北美巡迴演出。事實上,這位鋼琴家最受市場歡迎的正是他酣暢淋漓的三重奏現場演出,從他早期的作品Together: Live at Sweet Basil在拍賣市場上一片難求就可以想見。Live At Iridium, New York這張專輯捕捉了Jean-Michel Pilc生動而精彩的現場演出,選擇的曲目則一貫地五花八門,好似大宴小酌,讓聽眾一次吃到飽!

Jean-Michel Pilc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精力無窮的演奏風格以及戲劇性(但又不誇張,也不庸俗)的詮釋手法,可以讓樂迷聽得血脈賁張,「嗨」到不行。事實上,Jean-Michel Pilc的演出可以這麼精彩,是因為他完全掌握了鋼琴三重奏的「奧義」,貝斯與鼓的律動不但可以烘托琴音,也可以呼應鋼琴旋律,帶出自身的即興特色。
即使不是黃金組合的演奏班底,Live At Iridium, New York依然是一張出色的作品,開場曲「No Print」長達十分鐘半,Jean-Michel Pilc滔滔不絕卻又變化多端的即興十分迷人,接下來的演奏則包含了Thelonious Monk的作品(「Misterioso」)、挪用貝多芬「月光奏鳴曲」旋律的「Moonlight with M」,以及John Coltrane的作品「Spiritual」等,從這些作品裡都可聽出這位鋼琴家的創意與巧思,他的即興旋律徹底征服了樂迷的心!

Jean-Michel Pilc: True Story (2010)


Jean-Michel Pilc在Dreyfus錄製的最後一張作品True Story也是以三重奏編制為主,貝斯手是「明格斯大樂團」(Mingus Big Band)的Boris Kozlov,鼓手則是六○年代以來就非常活躍的老將Billy Hart。True Story雖然沒有之前三重奏作品的那種霸氣,但演奏張力依舊,三位樂手的表現各有千秋,仍是非常好的作品。

難能可貴的是,Jean-Michel Pilc延續了他在Cardinal Points裡的創作計畫,除了第二、八與十軌之外,True Story收錄的曲子全為Jean-Michel Pilc所作,尤其是專輯最後五首作品,總加起來可視為一套連貫組曲。Jean-Michel Pilc在演奏我們耳熟能詳的標準曲或抒情曲時像個頑童,饒富幽默感,例如第十軌的「My Heart Belongs to Daddy」,將其他抒情曲的旋律如「You and the Night and the Music」嵌進即興樂句中。不過,他在演奏原創曲時,卻像個哲學家或歷史學家,反映出他知性思考的一面,最後五軌的「True Story」組曲可作為代表。這些作品並沒有明確可辨識的悅耳旋律,取而代之的是零碎、不確定與沉鬱感,實驗性企圖較為強烈,似乎也昭告樂迷接下來的風格轉型。

記得以前樂友之間在聊天,常會以「太空人」來指稱Jean-Michel Pilc。這是因為Jean-Michel Pilc在二十七歲成為專職鋼琴家之前,是一位正港的太空科學家。出於對音樂的熱愛,他放棄了原有的專長,移民到美國去追尋爵士夢。據說,Jean-Michel Pilc演奏鋼琴是無師自通的,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這樣的說法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因為即使來自一流音樂學院,科班出身的樂手,也未必能趕上Jean-Michel Pilc高超的即興水平。所以,在今年尚未結束以前,千萬不要讓你的好奇心打盹了!趕快去找幾張Jean-Michel Pilc的專輯來聽聽看,相信一定驚喜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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