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M式」的音樂？

淺談幾張近年ECM發行的專輯

談到德國ECM（Edition of Contemporary Music）唱片公司，大部分的台灣爵士樂迷想到的也許是知名的即興鋼琴家Keith Jarrett代表作The Köln Concert，或是構圖簡約，但蘊含深意的封面設計。

若您是音響發燒迷，或許也注意到了某些ECM專輯的錄音工作，係由挪威錄音工程師Jan Erik Kongshaug和ECM的老闆Manfred Eicher共同合作，「雕塑」出透明、澄靜而又極具韻味的聲響。
雖然是評價很高，以製作優質即興音樂聞名於世的歐洲獨立廠牌，在台灣樂迷之間也有極佳的口碑，但這幾年來，台灣的唱片軟體市場似乎欲振乏力，也因此ECM在台灣的代理權不免也換過幾手。記得前年ECM轉換代理權的同時，某些唱片行出現了不少近五折出清存貨的品項，這些CD的領銜樂手知名度或許比不上Keith Jarrett或是Jan Garbarek，但也都是赫赫有名，自成一家之言的即興能手：例如英國的薩克斯風手John Surman、Evan Parker、低音貝斯手Dave Holland、瑞典鋼琴手Bobo Stenson等。其中Bobo Stenson三重奏評價最高的雙CD專輯Serenity，美國的「全音樂指南」不但列為Bobo Stenson的代表作，並且給了四顆半星（滿分五顆星）的高評價。無獨有偶地，這張專輯也曾被中國時報娛樂週報選為公元兩千年十大專輯之一。然而，只因為是雙CD，出清價仍然維持在五百元左右，竟然乏人問津，看在樂迷眼裡，好不心酸。搞不好這篇稿子登出來時，唱片行架上都還剩一大落的Serenity，等著有心人請回家哩！

與樂友相聚聊天時，不免會把ECM這種具有指標性作用的即興廠牌拿來評頭論足一番。有些樂友認為，原先標榜強悍、自由派的爵士廠牌如ECM或Hatology發行的新片漸有「軟化」趨勢，甚至也有樂評人會以「ECM化」來描述某些專輯的靜謐、空靈或抽象，好像真的有所謂的ECM風格。難道ECM的老闆Manfred Eicher真的獨鐘於某種定型化的音樂製作方向嗎？還有，ECM發行的新專輯真的今不如昔嗎？筆者以為這些說法都還有很大的討論空間，而這也是此篇文章的由來。

這幾年來，ECM廠牌有一個相當引人注目的動作，就是為不少優秀的義大利爵士樂手發行專輯，包括了黑管及薩克斯風手Gianluigi Trovesi、手風琴家Gianni Coscia、鋼琴手Stefano Bollani、Stefano Battaglia等。其中Gianluigi Trovesi的「出走」，還在義大利樂壇掀起一陣波瀾，部分人士甚至憂心地認為，原先為Gianluigi Trovesi發行專輯的廠牌（如EGEA）痛失大將，不免會影響義大利本國的爵士唱片銷售。Gianluigi Trovesi轉移到ECM發片之後，發行了In cerca di cibo（2000）、Fugace（2003）以及Round About Weill（2005）等三張專輯註一。其中評價最高的Fugace為八重奏樂團演出，雖然是向美國早期爵士樂致敬的作品，但不怎麼採用藍調和弦，也欠缺連貫性的搖擺節奏（搖擺感只是Gianluigi Trovesi在曲中使用的一些「橋段」而已）。偶爾轉引（quote）幾段樂迷熟悉的紐奧良進行曲時，Gianluigi Trovesi會演奏幾段Sydney Bechet式的黑管獨奏，但整體的音樂氣氛神秘迷濛，拼貼不同音樂元素的企圖心濃厚，聽起來反而是很「歐洲」的現代音樂作品。

Fugace是一張有野心，有創意的作品，In cerca di cibo與Round About Weill則是Gianluigi Trovesi與Gianni Coscia的二重奏，與Fugace相比，這兩張專輯則明顯要平順悠揚許多。音樂美則美矣，並不合筆者的口味。個人仍比較偏好Gianluigi Trovesi在EGEA或Enja（德國）廠牌結合地中海民謠與爵士即興，更具朝氣，更活潑的作品。

兩位引人矚目的義大利鋼琴手Stefano Battaglia與Stefano Bollani先後在ECM發行新片，前者發行的是三重奏雙CD專輯Raccolto，後者則是鋼琴獨奏，專輯就叫做Piano Solo。平心而論，兩位鋼琴手的表現都不錯。構築雄偉而氣勢凌人的即興樂句一向是Stefano Battaglia的強項，但他在這張專輯中卻一反之前的滔滔雄辯，轉而鑽研三重奏的空間對話，演奏的樂句極為抽象，甚至到深澀拗口的地步。調皮活潑的Stefano Bollani在法國廠牌Label Bleu發行的個人專輯一向多變化，很難被定型。不過歸結起來，Stefano Bollani擅長玩各式各樣的和聲配置（voicing），且喜歡演奏辨識度高的甜美旋律，這也使他相當受日本樂迷歡迎。Stefano Bollani在ECM發行的Piano Solo，再一次證明這位鋼琴家真是一位變色龍！在我印象中，Stefano Bollani演奏時永遠坐不住椅子，是一位個性活潑外向，喜愛歌唱的鋼琴頑童。但他在Piano Solo的表現是如此的內斂、文靜，可真是令樂迷跌破眼鏡啊！

整體而言，這些義大利樂手在ECM的表現固然有可觀之處，但上述專輯實在不能算是他們的頂尖作品，演奏成果也無特別令人驚豔。然而，我們慣常聽到的貶抑之詞「ECM風格」、「ECM化」--我認為並沒有這樣的音樂同質化現象存在。即使上述專輯都不是筆者特別鍾愛的音樂，個人以為，Manfred Eicher還是放手讓樂手作了許多音樂上的實驗與創新，而這是必須負擔投資風險的。無論是Fugace、Raccolto或Piano Solo，我們都可感受樂手不想重複自己的企圖心。說ECM獨鐘於某些音樂走向，實在是太看不起這些求新求變的義大利樂手了。

那麼，究竟有哪一位樂手在ECM持續發行專輯，而又能保持其一貫品質呢？筆者認為至少有兩位，第一位是來自波蘭的小號手Tomaz Stanko，九○年代以降的代表作幾乎都在ECM發行，其中又以獻給波蘭爵士先驅Krzysztof Komeda的Litania: The Music of Krzysztof Komeda（1997）評價最高，也最為知名；另一位是來自美國的Charles Lloyd，這位深受John Coltrane影響的薩克斯風手，與ECM合作已久，每張專輯都能維持水準以上，他在ECM發行第十一張專輯Sangam，係薩克斯風、印度的Tabla鼓以及節奏樂器之間的對話，節奏樂器的動態及演出細節的錄音表現極好，忠實地表現了現場演出的熱度。至於Keith Jarrett，由於地位、專輯與影響力都足以寫成一本書，本文且先按下不表。

先談Tomaz Stanko這號波蘭爵士樂的傳奇人物。

歐洲出身的爵士小號手，大多受到美國咆勃樂的代表人物如Miles Davis、Clifford Brown的影響較深，如原籍前南斯拉夫（現為波斯尼亞），貝爾格勒音樂學院科班出身的Dusko Goykovich，或是移民英國的牙買加裔小號手Dizzy Reece。因為聽了自由爵士旗手Ornette Coleman的專輯Free Jazz，而在二十歲時就和捷克的鋼琴手Adam Makowicz合組前衛四重奏Jazz Darings（「爵士大無畏」樂團），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正是波蘭小號手Tomasz Stanko！在被視為封閉保守的鐵幕國家中，Tomaz Stanko與Krzysztof Komeda克服萬難，在貧瘠的物質環境中掀起了沸沸揚揚的歐洲現代爵士革命，而且一開始就選擇了最具前進意識的自由爵士風格，與美國的爵士樂潮流相差不到幾年。其貌不揚，身材瘦小的Tomasz Stanko，不但是歐洲爵士樂界的奇葩，更應被視為波蘭人的驕傲，值得全世界的爵士樂迷向他致敬！


Tomaz Stanko近年在ECM發行了不少專輯，包括了From the Green Hill（2000）、Soul of Things（2002）、Suspended Night（2004）以及最新的Lotano（2006）等，除了From the Green Hill係與ECM旗下的「台柱」，如薩克斯風手John Surman或手風琴家Dino Saluzzi合作之外，其餘三張專輯都是Tomaz Stanko率領波蘭年輕的樂手（鋼琴手Marcin Wasilewski、低音貝司手Slawomir Kurkiewicz以及鼓手Michal Miskiewicz）組成四重奏演奏的成果。初聽這幾張專輯，樂迷不難辨識出Tomaz Stanko的小號吹奏，主要是承襲了Miles Davis的內斂簡約風格，這讓整體的音樂不溫不火，演奏的氣氛時而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世故。這些作品亦可聽出Tomaz Stanko作曲、編曲方面的成熟老練，無論是旋律、和聲以及樂手之間的默契，都極為流暢，老樂迷可以聽細節，入門者可以聽感覺，真是無可挑剔了！

這幾年來，Tomaz Stanko帶著這組年輕的樂手到各地巡迴演出，並在ECM錄製了Soul of Things、Suspended Night和Lotano等三張專輯，都是口碑極佳，銷售成績不錯的作品。以Suspended Night為例，總長近七十分鐘的音樂，核心是以「Suspended Variations」為主題的組曲，在節奏組合的襯托下，每段音樂的面貌大異其趣，各有千秋。不變的是Tomaz Stanko那穿透力很強的小號聲響，時而抽象、時而悅耳、時而激昂、時而舒緩。一種強調放鬆、自由與演奏空間的精神貫穿了整張專輯。聽完這張專輯，也不難理解為何ECM很快地就替這三位傑出的波蘭新秀Marcin Wasilewski、Slawomir Kurkiewicz和 Michal Miskiewicz發行專輯Trio（2005）了！

就在發行Trio的同時，ECM也順便發行了Tomaz Stanko和挪威薩克斯風手Jan Garbarek攜手合作的專輯Neighbourhood，為這張專輯錄音操刀的則是大名鼎鼎的錄音工程師Jan Erik Kongshaug，錄音地點則是挪威奧斯陸的彩虹錄音室（Rainbow Studio）。值得一提的是，Neighbourhood不是由Stanko或Garbarek掛名，而是由Jan Garbarek樂團的鼓手，來自象牙海岸，現為法國籍的Manu Katch’e領銜，演出組合則可視為Stanko和Garbarek為首的明星陣容（all-star sessions）。在這張專輯中，Manu Katch’e包辦所有的作曲，並將之獻給已過世的法國的爵士鋼琴巨人—Michel Petrucciani，也因此負責鋼琴演奏的Marcin Wasilewski有相當吃重的表現。仔細聆聽Neighbourhood的錄音，可發現Jan Erik Kongshaug的錄音相當重視空間迴響的延伸性，尤其是鼓點和鈸的交錯細節，以及低音貝斯的木頭共振聲響，與負責「前線」的Garbarek和Stanko互為搭配，整體的表現可以「令人秉息地好聽」來形容。說它是ECM於二○○五年發行的最佳專輯，應不為過。與Neighbourhood相較之下，Trio的表現反而不如前者亮麗，Marcin Wasilewski、Slawomir Kurkiewicz和 Michal Miskiewicz最值得推薦的專輯，仍是他們以「Simple Acoustic Trio」為名，在波蘭的「舉世無雙」唱片公司（Not Two Records，MW 727-2）發行的Lullaby for Rosemary。

那麼，Tomaz Stanko的最新專輯，於去年發行的Lotano表現又是如何呢？與之前的專輯如Soul of Things、Suspended Night相較，Lotano所展現的自由度與野心又更大了。Tomaz Stanko一開場就使出他的絕活，在慢板的曲子中帶出張力十足的小號吹奏，綿延不絕如縷的氣音，真是讓人見識到Stanko的戲劇性手法。然而，這並不是一張耍技法的專輯，Tomaz Stanko也不只是想開大師班，讓樂迷見識各類型的小號吹奏而已。在Lotano專輯中，從緩慢節奏中投射出的，是Tomaz Stanko建構的，極為精細的即興旋律與和聲，音樂雖然更為抽象，卻如寫意的山水風景，美不勝收。順帶一提，這張錄製於南法的專輯，錄音也很發燒，鋼琴琴鍵的起伏和力道，鼓群的層次或細節，都有很好的表現。不過，如果您喜歡的是精純咆勃，對於美式（straight-ahead）的爵士樂中火熱的演奏情有獨鍾，建議直接跳過此張專輯。當然囉，喜歡歐式思考型的即興手法，重視音樂整體質感（texture）的樂迷，Lotano為歐洲四十年以降的即興音樂如何發展，作了很好的示範。

接下來，談談美國薩克斯風手Charles Lloyd的新專輯Sangam。

隱居於加州Big Sur的Charles Lloyd，近二十年來或許潛心於宗教修行，演出活動不甚積極，不過專輯仍維持穩定的發行頻率，並且幾乎集中於ECM廠牌。發行於二○○六年的Sangam，係Charles Lloyd、印度的打擊樂器家Zakir Hussain（以敲打tabla鼓為主）和鼓手Eric Harland（Charles Lloyd四重奏的成員）組成的三重奏於加州Santa Barbara城Lobero劇院的現場演出。Sangam意指「相遇」或「匯流」，描述了三位即興高手相逢過招的精彩，也暗示了不同音樂類型之間的融合，以它來命名這場演出，再也適合不過了！一開始的「Dancing on the Foot」帶出了Zakir Hussain的tabla打擊，精巧靈活，表情千變萬化，所謂「會唱歌的鼓」，應該指的就是Zakir Hussain敲打出來的「旋律」吧！接下來的Charles Lloyd的表現也不遑多讓，身為遜尼派回教徒的他，吹著中東音樂的音階，混和著John Coltrane式的快速即興，而鼓手Eric Harland也不落人後，激情地回應先前兩位樂手。這是一張精彩的跨界音樂，其魅力就在樂手各憑本事的即興，描繪自己對於音樂的想像。Charles Lloyd不但在這張專輯吹薩克斯風，還兼彈鋼琴、吟唱、吹長笛。喜歡長笛即興演奏的朋友，切不可錯失最後一首壓軸的曲子「Little Peace」。喜愛打擊樂器的樂迷，請特別聆聽Zakir Hussain在第二軌「Tales of Rumi」中如何以tabla來「唱歌」，以呈現打擊樂器「表情」、「旋律」和「深度」為主的Sangam，絕對可以帶給您聽覺上莫大的滿足！

接下來再推薦兩張ECM這幾年發行的專輯：一是曾於七○年代發行了不少一流專輯的鋼琴家Steve Kuhn，他在二○○四年發行了一張很特別的Promises Kept，二是由鼓手Jack DeJohnette、鍵盤（電風琴）手Larry Goldings和吉他手John Scofield合組的「Trio Beyond」，向天才鼓手Tony Williams曾於七○年代組成的融合爵士樂團「Lifetime」致敬的Saudades，發行於二○○六年。

Steve Kuhn出身美國東岸，曾受教於上低音薩克斯風手Serge Chaloff的母親，擔任鋼琴教師的Chaloff夫人。在McCoy Tyner加入之前，擅長演奏調式爵士（Modal Jazz）風格的Steve Kuhn曾經擔任John Coltrane四重奏的鋼琴手，也是這個樂團唯一的白人樂手。Steve Kuhn早年曾為Kenny Dorham、Art Farmer、Stan Getz等人效命，以演奏精純咆勃風格的爵士樂為主。七○年代以後，Steve Kuhn為ECM錄製了不少代表性作品，在這些專輯中他嘗試演奏電子琴，冶古典和即興音樂於一爐（例如Trance）。不過在這段期間，Steve Kuhn最受好評的作品，是與女歌手Sheila Jordan合作的Playground，可惜目前為止尚未CD化。

八○年代以後，Steve Kuhn又走回原音爵士的演奏路線，其間他也接受日本爵士廠牌Venus之邀，錄製了不少評價不錯的三重奏專輯，其中最富盛名，也較容易在台灣買得到的，自然是精純咆勃佳作Love Walked In，只要聽Steve Kuhn在第一軌「No Problem」中火力全開的熱烈演出，就已經值回碟價！至於這裡推薦的Promises Kept，係Steve Kuhn與阿根廷裔的Carlos Franzetti指揮的弦樂團合作的錄音。弦樂團為爵士藝人伴奏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通常都是跨流行和爵士的歌/樂手出於商業考量，以優美動聽的弦樂合奏來添加演奏的戲劇性。如此的弦樂伴奏常被評為添加味素，滋味過重，不是自詡為即興能手演奏的常態。Promises Kept不但是個例外，也是個驚喜註二。一開場的「Lullaby」，Steve Kuhn的鋼琴演奏真是美到令人心碎，配上Carlos Franzetti領導的弦樂伴奏，無論是旋律或和聲都是甜而不膩。弦樂搭配著Steve Kuhn漂亮的旋律，峰迴路轉，每一首曲子似在訴說著一個傳奇，一樁生命經驗或是情緒，而那些故事的細節，在Steve Kuhn微妙的鋼琴和弦變化之間，作了明確的交代。Promises Kept與之前Steve Kuhn的作品完風格全不同，是他邁入千禧年之後的代表作。即使這是一張完全不走搖擺風格的即興作品，仍值得所有的古典及爵士樂迷一聽。

接下來談談Saudades。這是一張向天才鼓手Tony Williams致敬的專輯，演奏曲目則是從這位鼓手發行的Emergency! （Polydor, 1969）與Turn It Over（Polydor, 1970）專輯中取材，同時也包含了Miles Davis的「Seven Steps to Heaven」以及Joe Henderson的「If」等作品。Tony Williams十五歲就出道，活躍於波士頓的爵士俱樂部。十九歲時，他搭上了新派爵士樂的列車，與Sam Rivers（薩克斯風）、Boby Hutcherson（電鐵琴）等人合作，在藍調之音發行了個人第一張專輯Lifetime。一九六三年至六九年間，Tony Williams成為Miles Davis五重奏一員，後來Davis轉向融合樂發展，雇用了Jack DeJohnette為鼓手，Williams則邀請吉他手John McLaughlin、電風琴手Larry Young等人組成「Lifetime」樂團。在浩蕩的搖滾樂革命中，作為最有企圖心的爵士即興樂團「Lifetime」，卻未獲唱片公司的善待，專輯錄音品質不但糟透頂，市場銷售也十分慘澹，相當可惜。

身為一名具有豐富原創性的鼓手，Tony Williams所領導的「Lifetime」證明對七○年代的爵士風格影響甚大。這是因為他的演奏風格帶著一種驚人的直覺（astounding intuition），即興結構的層次分明，而後期則較具搖滾樂厚重的風格。Saudades的聆聽重點，自然是以Jack DeJohnette（他就是在Miles Davis樂團中，接替Tony Williams位置的樂手）火熱的鼓群演奏為主，搭配著John Scofield演奏Jimi Hendrix式，震天價響、暢快淋漓的藍調吉他，以及Larry Goldings飛快地演奏電子琴鍵，讓這場於英國倫敦舉行的現場演奏high到最高點。在亞馬遜購物網站上，有一名美國樂迷這樣評述Saudades：

這組三重奏演出之精彩、曲目選擇的品味、以及整體的聲響都令人激賞……這鐵定是一張不像ECM（un-ECM）的專輯以及演出（我這樣寫是一種讚美，而非貶抑）……

如果不像是「ECM式」的音樂專輯，那麼為何ECM又要發行這張專輯呢？這位美國樂迷顯然自我矛盾，對於ECM的專輯「應該」要有什麼聲響以及音樂表現，有根深蒂固的成見。走筆至此，筆者想強調，ECM這幾年來發行的專輯仍是兼容並蓄，廣納百川，並沒有反映出任何明顯的音樂口味或偏見，即使ECM為幾位知名義大利樂手發行的專輯，其表現只能算是持平，並沒有超過他們之前的音樂成就，這家獨立廠牌仍然為其他樂手發行了不少好碟：Lotano表現了歐洲樂手的思考深度，Sangam則是這幾年來最好的跨界（中東、印度、美國藍調和爵士）作品、Promises Kept是爵士鋼琴與弦樂團結和的成功範例，而Saudades則引領爵士樂迷，一方面回味七○年代應紅而未紅的三重奏作品，另一方面體驗Jack DeJohnette或John Scofield等人熱力四射的演場演出。

其實，ECM這幾年來還真發行了不少強片：女鋼琴家Marylin Crispell的Amaryllis（2001）和Storyteller（2004）、加拿大作曲家Carla Bley的大樂團作品Looking for America（2003）以及低音貝斯手Marc John的Shades of Jade……等，礙於篇幅，以後有空再談。

如果下次還有人告訴您，已經成立三十七年的ECM，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或是ECM的音樂流於窄化、定型化、空靈化……請他們仔細聽、比較，再作更公允的評論吧！

延伸聆聽推薦
Gianluigi Trovesi & Gianni Coscia, Radici（EGEA廠牌，編號SCA 050, 1995）
Gianni Coscia, L’Arc(h)iliuto（EGEA廠牌，編號SCA 089, 2002）
Gianluigi Trovesi, Dedalo（Enja廠牌，編號ENJ-9419 2, 2002）
Stefano Bollani, Smat Smat（Label Bleu廠牌，編號LBLC 6665）
Stefano Bollani, Concetone（Label Bleu廠牌，編號LBLC 6666）
Stefano Battaglia, Life on A Petal（Splasc(h)廠牌，編號CDH 422-2）
Stefano Battaglia, Ecumenica（Splasc(h)廠牌，編號CDH 687.2）
Simple Acoustic Trio註三, Lullaby for Rosemary（Not Two廠牌，編號MW 727-2, 2001）

註

（註一）根據手邊的資料判斷，ECM的老闆Manfred Eicher通常不會與樂手簽長約，而是以單張專輯為基礎簽約。以Gianluigi Trovesi的個案為例，可能也是如此。所以Gianluigi Trovesi同時在ECM與Enja發行新作品，只不過這兩家公司都在德國，或許說明了為何義大利爵士樂壇認為這位重量級樂手與本國唱片公司漸行漸遠。

（註二）七○年代以降，拜音樂匯流之賜，有越來越多的爵士樂手嘗試與弦樂手合作，但其動機並非出於商量考量，而是希望能夠打破窠臼，包容不同的音樂元素。吉他手Al Di Meola、義大利鋼琴手Enrico Piernunzi與Arke弦樂四重奏的合作為兩個較受矚目的例子。

（註三）Simple Acoustic Trio為波蘭小號手Tomaz Stanko之伴奏班底--鋼琴手Marcin Wasilewski、低音貝司手Slawomir Kurkiewicz以及鼓手Michal Miskiewiczl Miskiewicz—所組成的三重奏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