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搖擺,其餘免談」?

::介紹全才吹管手Ken Peplowski在Concord時期的作品

一九三○~四○年代是美國爵士大樂團的發展高峰,藉由廣播電台節目的推波助瀾,Artie Shaw、Benny Goodman以及Woody Herman等單簧管好手不但都是偶像級的大明星,也擁有自己的大樂團,演奏的搖擺樂也都曾風靡一時。猶記得日本曾推出一部以爵士大樂團為主題,上野樹理主演的青春勵志電影「搖擺女孩」(Swing Girls),其中有一段關鍵劇情,就是高校生組成的樂團演奏Benny Goodman的名曲「Sing, Sing, Sing」,炒熱了全場的氣氛。二次戰後,大樂團逐漸式微,單簧管手的明星角色也被薩克斯風手所取代。咆勃樂時期,也就是現代爵士樂的單簧管好手Buddy DeFranco,雖然錄了不少精彩的專輯,但論風采、論知名度,遠不能與全盛時期的Artie Shaw或Benny Goodman相比。八○年代之後,雖然有來自紐奧良的Marsalis家族兄弟開啟了新一波的爵士復興運動,其中Wynton Marsalis更曾登上《時代雜誌》的封面,不過Wynton Marsalis是小號手,他的哥哥Branford Marsalis吹薩克斯風,至於單簧管呢,早就不是年輕一代樂手感興趣的樂器,能闖出名號的單簧管好手更是屈指可數。

幸運的是,爵士單簧管手並沒有從世界上消失。雖然無法像小他兩歲的Wynton Marsalis家喻戶曉,也沒能成為爵士樂界的話題性人物,但作為咆勃-搖擺樂的守護者,Ken Peplowski始終站在自己的崗位上默默耕耘。多才多藝的他,不但擅長吹奏單簧管,薩克斯風的演奏實力也非常了得,是喜歡搖擺樂與抒情曲的樂迷一定要認識的樂手。

話說回來,沒聽過Ken Peplowski是很正常的。他演奏的樂器冷門,作品也不太好找。除了極光代理的日本Venus廠牌有發行過他的專輯之外,國內並沒有正式引進他在Concord或Arbors的作品,而這兩個廠牌都以製作小編制的搖擺爵士見長。平心而論,走搖擺路線的爵士樂應該是平易近人、親和力強的音樂類型,為何在臺灣反而乏人問津?筆者實在不解。

無論如何,身為演奏咆勃-搖擺樂的佼佼者,Ken Peplowski擁有美國中生代爵士樂手少有的傲人資歷:年輕時的他曾先後加入過七○年代的Tommy Dorsey樂團(當時Tommy Dorsey早已離開人世,長號手Buddy Morrow是樂團的領班),以及八○年代Benny Goodman組成的最後一個樂團。Ken Peplowski精湛的演奏功夫就是在少有間斷的大樂團巡迴演出中琢磨、訓練而來的,果然印證了內行人的話:真正的爵士樂演奏功力不是在學校學來的,而是透過現場演出,與樂手交流而來的。

即使沒有Artie Shaw或是Benny Goodman等搖擺之星的光芒,Ken Peplowski依然是現今很活躍的單簧管名家。最近幾年來,他不但在Nagel Heyer廠牌錄了兩張向Benny Goodman致敬的專輯,也擔任「The Jazz Cruise」(以爵士樂演出為訴求的遊輪之旅)的音樂總監,更是奧瑞岡爵士音樂節的策展人。由於他不是一個只走老路的傳統樂手,詮釋的曲目亦不限於搖擺樂,所以現場演出也特別受歡迎。

以新生代之姿為Benny Goodman樂團效力,因而受到樂壇矚目的Ken Peplowski,八○年代後期曾被Concord廠牌簽下來。Concord 的老闆Carl E. Jefferson原本是事業有成的二手車商,出於對爵士樂的熱愛而投入Concord爵士音樂節的舉辦,後來索性自創爵士廠牌Concord。從七○年初期至九○年中期Jefferson去世為止,Concord發行了數百張專輯,為咆勃-搖擺樂留下寶貴的紀錄,是擁有高人氣,以嚴選的製作與錄音品質聞名的爵士廠牌。Ken Peplowski在Concord發行了約二十張專輯,無論是選曲、編排以及演奏實力均屬上乘,評價極高,以下就來介紹幾張他在Concord時期的代表性作品。

Sonny Side (Concord, 1989)


Ken Peplowski在Concord錄製的第一張專輯是Double Exposure,這張作品確立了他在Concord主要的演奏編制:簧管與吉他組成的「前線」再加上鋼琴三重奏。值得一提的是,當時走搖擺風格,最好的爵士吉他手幾乎都為Concord廠牌效力,Double Exposure的吉他手是Ed Bickert,Sonny Side的吉他手是Howard Alden。

Sonny Side有兩個特別之處,一是Ken Peplowski除了演奏單簧管與次中音薩克斯風之外,更演奏了中音薩克斯風(第十軌的「Alone at Last」),二是專輯名Sonny Side的由來:「Sonny Side」是中音薩克斯風名家Sonny Stitt所作,Ken Peplowski剛出道時曾經加入他的樂團,從中受益良多,所以Sonny Side頗有向Sonny Stitt致敬的味道。在選曲方面,Ken Peplowski也非常的多元化,包含了艾靈頓公爵的「Ring Dem Bells」、Rashaan Roland Kirk的「Bright Moments」、Miles Davis的「Half Nelson」、Thelonious Monk的「Ugly Beauty」,顯然Ken Peplowski對於搖擺樂與咆勃樂的曲目掌握都很純熟。

Sonny Side洋溢著一種輕快、搖曳的閒適氛圍,無論是吹奏哪一種樂器,Ken Peplowski都能貼切地表現音色特質:活潑的單簧管、性感的次中音薩克斯風以及優雅的中音薩克斯風,而吉他手Howard Alden的表現也不遑多讓,無論是伴奏或即興都很傑出,兩人良好的默契為未來的持續合作打下了基礎。

Mr. Gentle and Mr. Cool (Concord, 1990)


Mr. Gentle and Mr. Cool也是一張「一人三管齊發」的專輯,不過有樂評人認為Ken Peplowski還是以演奏單簧管時的表現最佳、次中音薩克斯風次之、中音薩克斯風殿後,筆者大致同意這樣的見解,不過仍然要為Ken Peplowski說句話:職業樂手一生能專精兩項樂器已經少見,像Ken Peplowski竟然擅長三種樂器,實在了得!再者,他崛起的八○年代,爵士樂市場已有很大的變化,身為走紅現場秀的藝人,Ken Peplowski知道樂迷不會以聽模仿Benny Goodman的演奏為滿足,不拿出薩克斯風來炒熱氣氛,無法證明自己吸引票房的能耐。

Mr. Gentle and Mr. Cool係Ken Peplowski獻給自己的父親之作。Ken Peplowski出身於熱愛音樂的家庭,受到父親的影響而走上音樂之路。然而,他的父親雖然自詡為業餘音樂家,吹奏功力卻始終都不能算是高明,因為不上手而束之高閣的單簧管,最後卻被兒子練出心得來,也算是個美麗的意外吧!

這張專輯有三個亮點:一是吉他大師Bucky Pizzarelli參與了專輯的錄音,他的音色清脆有Q勁,明亮犀利,與Howard Alden溫暖的音色大相同;二是另一位搖擺樂的次中音薩克斯風大師Scott Hamilton也為本作跨刀,錄製了第五軌的「Makin’Whoopee」(中板曲)和最後一軌的「When Day is Done」(快板曲)。當時Scott Hamilton也是Concord的招牌藝人,「雙頭薩克斯風搭配精彩的節奏組合」(鋼琴手Hank Jones、貝斯手Frank Tate與鼓手Alan Dawson),搖曳的律動感搭配銷魂的薩克斯風即興旋律,很是令人陶醉;三是咆勃樂老將Hank Jones也為本作跨刀,這位有「標準曲先生」(Mr. Standard)之稱的鋼琴手雖然不特別愛出風頭,但他的琴音總是能適時地扮演畫龍點睛的角色,為整體的音樂表現加分。

Scott Hamilton的風格與際遇和Ken Peplowski有幾分類似,他們都擅長演奏搖擺節奏的抒情曲,都在Concord發行過許多專輯,而離開Concord後也曾在Arbors發行過作品,不同之處在於Scott Hamilton最後移居英國,活躍於歐洲,而Ken Peplowski雖然留在美國,但仍不忘透過Venus廠牌積極經營以日本為主的海外市場。現在想聽兩人的「雙頭」薩克斯風大戰,可說是難上加難了。

Illuminations (Concord, 1990)


Illuminations是筆者個人非常喜歡的一張專輯,Ken Peplowski錄製本作時才三十歲,正是創作最有活力,精力最旺盛的時期,無論編制、選曲或演奏都屬上乘,個別樂手的即興表現也都非常精彩,感覺無論是Ken Peplowski本人、鋼琴手Junior Mance或是吉他手Howard Alden在錄製這張專輯時都處於顛峰狀態,所以才能不費吹灰之力般的將搖擺爵士樂演奏得這麼到位。如同專輯內頁說明的介紹:「如果你想看見光,就得付電費,如果你想聽到光,請將你的眼界轉向Ken Peplowski。」妙哉斯言!

本作以極有魅力的「June Night」開場,這是二○年代由Cliff Friend、AbeBaer所作的曲子,率先開場的是單簧管與吉他的二重奏,在Ken Peplowski的主旋律前導之下,其他樂器隨後加入,音樂也越來越熱鬧,接續其後的是Junior Mance的鋼琴與Howard Alden的吉他獨奏,曼妙的樂音果然如專輯名所示,令人耳朵「一亮」!「Trubbel」(「麻煩」)是一首很特別的曲子,係瑞典創作鬼才Olle Adolphson譜於六○年代,有點像法國Michel Legrand作的流行曲,最知名的是瑞典女歌手Monica Zetterlund的版本,收錄在一九七一年發行的唱片Monica Monica (Odeon 4E 062-34337)裡。Ken Peplowski到瑞典演出時,偶然聽到了這首歌,於是把它選入Illuminations,渲染力強的次中音薩克斯風演奏是聆聽重點,和Monica Monica近似,Illuminations的版本也是一首帶著幾分感傷,旋律優美的抒情曲。若有興趣,建議讀者也可以試聽youtube上Monica Zetterlund演唱的版本,兩者的風味非常不同。

第三軌的「Panama」是傳統的紐奧良管樂隊進行曲,單簧管與吉他的二重奏將曲子演奏得輕快活潑,各自有卓越的獨奏表現,但又不會互搶鋒頭,可說是Ken Peplowski、Howard Alden兩人合作過最好的作品之一。第五軌是抒情名曲「How Long Has This Been Going On」,Ken Peplowski演奏的是薩克斯風,豐腴的音色搭配Junior Mance韻味成熟的藍調鋼琴,讓人聽過之後,仍有意猶未盡之感。

第六軌的「Jim Dawgs」彷彿帶聽眾回到四、五○年代的大樂團時代,熱情的節奏、激昂的薩克斯風演奏搭配鋼琴與吉他絕妙的即興,是那種令人想要跟著節拍忘情熱舞的音樂,鼓手Alan Dawson在這裡大秀鼓技,表現十分搶眼。第七軌的「Smada」也是大樂團時代的名曲,由艾靈頓公爵與Billy Strayhorn共同創作,曲子的開場帶著些許異國情調的神秘感,但隨著旋律逐漸開展,不難發現其實是一首蘊含編曲巧思,以搖擺節奏為主的作品。

Ken Peplowski為Concord錄了很多作品,但我認為 Illuminations是最精彩的一張專輯。由於Illuminations穿插了大量精彩的單簧管-吉他二重奏,似乎也預告了接下來Concord會發行Ken Peplowski-Howard Alden的二重奏錄音。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就在Ken Peplowski發行Illuminations的這一年,他也被《Jazz Times》雜誌選為單簧管類的最佳潛力獎(the best emergent talent on clarinet)。

The Natural Touch (Concord, 1992)


The Natural Touch 也是一張以單簧管與吉他為「前線」的五重奏專輯,樂手包括了Ben Aronov(鋼琴)、Frank Vignola(吉他)、Murray Wall(低音貝斯)與Tom Helito(鼓)。本作的吉他手換成了Frank Vignonla,他是一位技巧精湛、才華洋溢的樂手,八○年代時,才十六歲的他在自己的家鄉長島演奏時被Ken Peplowski挖掘,後來兩人固定在曼哈頓的俱樂部同台演出,頗受好評(事實上,在youtube上Ken Peplowski點閱率最高的影片,也是和Frank Vignola現場飆技的演出)。

錄製The Natural Touch時,兩人已經培養出很好的默契,在曲目選擇方面,也可看出Ken Peplowski本人的自信:除了大家耳熟能詳的抒情曲如「You Must Believe in Spring」、「How Deep is the Ocean」之外,他也選了鋼琴怪傑Thelonious Monk的名曲「Evidence」,而團員Ben Aronov、Frank Vignonla的創作也被選進來。整體而言,這張專輯所要傳達的氣氛是輕鬆、自在的搖擺樂,透過團員們出神入化的演奏技巧,適切地表現出來。而因為Frank Vignonla的演奏十分搶戲,隔年他也被簽下來,正式成為Concord搖擺家族的一員,至今依然活躍於樂壇。

Steppin' With Peps (Concord, 1993)


Steppin' With Peps和Illuminations都是我心目中Ken Pepelowski在Concord時期的代表傑作:色彩繽紛的旋律、實力堅強的演奏以及舒適的搖擺節奏,屬於什麼時候聽都可以帶來好心情的作品。本作有幾個特色:一是有兩位小號手Randy Sandke、Joe Wilder在不同的曲目裡輪流跨刀;二是除了老搭檔Howard Alden之外,老闆兼製作人Carl E. Jefferson再度找來吉他大師Bucky Pizzarelli,在「Johnny Come Lately」與「Pretend」兩首曲子中客串演出。

本作以小號手Randy Sandke所譜的專輯同名曲「Steppin' With Peps」揭開序幕,快板節奏中帶出小號與薩克斯風的優美合奏,率先登場獨奏的是Ken Peplowski,就像任何一個大樂團時代的明星薩克斯風手般,他的音色渾厚帶有尾勁,慧黠的即興樂句讓整首曲子沒有冷場。接下來的「The Courtship」則是一首浪漫的曲子,單簧管與吉他深情繾綣的對奏,再搭配低音貝斯手John Goldsby的獨奏,旋律是如此地「香甜可口」,為本作之必聽曲。

第四軌的「Lotus Blossom」是作曲家Billy Strayhorn的代表作之一,Ken Peplowski以單簧管詮釋本曲,搭配Joe Wilder的小號演出,兩人的搭配與詮釋方式很適切地表達了原曲追懷與傷感的情緒。第六軌再度演奏Billy Strayhorn的作品「Johnny Come Lately」,也是本張專輯的聆聽高潮,所有跨刀樂手傾巢而出,在輕快的搖擺節奏中大展身手,彷彿是艾靈頓公爵樂團的成員進行即興聯演般,而Ken Peplowski就像Don Byas一樣,以搶眼的薩克斯風演奏帶領著所有的樂手一起搖擺。

Live at Ambassador Auditorium (Concord, 1994)


本作收錄了Ken Peplowski一九九四年情人節於加州首府Pasadena的現場演出,當時是CD與錄影帶一起發行,內容大致相同。這也是一張五重奏的專輯,節奏組合是The Natural Touch原班人馬,吉他手依舊是Howard Alden,音樂會的特別來賓則是搖擺樂時代的小號大師:Harry “Sweets” Edison,在三首曲子「I Don’t Stand A Ghost of Chance」、「The Best Things in Life Are Free」與「Exactly Like You」中跨刀演出。

可能是因為現場演出的關係,整體演出的氣氛是輕鬆但熱烈的,個別樂手有更長段、更炫技的的即興表現,從第二軌的「Nuts」就可以聽出來。至於有Harry “Sweets” Edison客串的演出,第三軌的「I Don’t Stand A Ghost of Chance」是一首憂鬱的抒情曲,藉由Edison柔美的小號音色,表達出情殤的脆弱,第四軌的「The Best Things in Life Are Free」則是一首輕快的曲子,Howard Alden刷著吉他和弦為節奏襯底,帶出薩克斯風與小號活潑的旋律,無論是Peplowski或是Edison的獨奏功力都在此展露無遺,而鋼琴手Ben Aronov也有精彩的獨奏表現。「Exactly Like You」則是單簧管與小號的對奏,或許是演奏會的壓軸曲,Harry “Sweets” Edison使出全力吹出明亮漂亮旋律,為整場演出劃下完美的句點。

結束了與Concord的合作關係後,Ken Peplowski仍持續推出作品,無論是在德國的Nagel Heyer或是日本Venus廠牌都仍持續推出新作。不過在我的心目中,Ken Peplowski在Concord發行的作品是最好的,有機會請務必找來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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