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冷水氣中洞見燭光

冬雨天談小號手Woody Shaw
[ 致讀者 ]

十年前寫了這篇文章紀念我喜愛的爵士小號手Woody Shaw,後來收錄在《爵士春秋》 一書中發行。近來透過Facebook認識了Woody Shaw的兒子Woody Shaw III,告知Woody Shaw在CBS錄製的三張唱片,將在近期內重新發行CD。又因為Dexter Gordon是Woody Shaw III的繼父,故一併告知,Dexter Gordon在CBS的錄音也即將重新發行。跟Woody Shaw III聊完天後,在舊網站中找到了這篇陳年古文,因為時間的關係,某些資料或許也不盡正確,請讀者協助補正,並祝新年快樂,謝謝!
小威元宵前天氣就開始轉壞,雨點在深夜時用力敲擊著屋簷,密集的乒乒乓乓聲響,重擊著失眠者的腦袋。滂沱大雨也癱瘓了辦公室的作業,濕氣侵襲老舊的影印機,每天都有人半蹲在地上,打開機器,取出藏在裡邊,碳粉到處飛揚的夾紙。大雨也滲蝕了脆弱的電話線,或許是習慣了,我對於嗶嗶波波的雜訊倒不覺得苦,只是配合著整點打下課鈴時,幾乎完全無法意會對方的談話。

大雨加上冷冽的氣溫,讓居住在這個島嶼的人陷入了苦惱。城市裡到處都在塞車,鄉下到處土石崩塌,政客們沙啞著聲音,作選前最後三週的衝刺,而我每天手腳冰冷,對溫度完全失去信心。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收到了一封信,內文提到WoodyShaw,發信者盛讚這位後咆勃時代重要的小號手,並極力推薦他在CBS錄製的「紫檀木」(Rosewood),並提及Woody Shaw、Freddie Hubbard在藍調的精彩錄音Double Take。



啊,Woody Shaw。在極端惡劣的雨天裡,聆聽Woody Shaw即使無法救贖,至少也能稍稍溫暖我的心房罷。一直到現在,Woody Shaw在CBS的完整錄音仍然是我最喜歡的Mosaic套裝唱片之一,聽他帶領著不同的團員,不同的節奏組合,嘗試不同的風格,做出至今聽來仍完全新鮮的作品,成為近日來乏善可陳的生活中,最快樂的事情。

在小號風格的發展史上,Woody Shaw特別容易被忘記。相較於其他傑出的爵士小號手,Woody Shaw顯得生不逢時。他崛起的七0年代,正是原音爵士衰蔽的低潮期-不但整體環境走下坡,專供純爵士演出的酒館或俱樂部大量減少,連專業雜誌的視野都顯得低落(Woody Shaw在CBS的製作人Michael Cuscuna說,當時連Down Beat雜誌樂評都失去了應有的音樂史觀)。爵士樂手失去表演的機會,老少樂手未能同台合作,沒有相濡以沫的機會,當然也談不上概念,技術與風格的傳承。

然而,上帝關了Woody Shaw一扇窗,必定還會幫他另開一扇窗。七0年代,以發行現代爵士錄音為主的最大獨立唱片公司Prestige已是日薄西山,不再有新唱片的生產。原音爵士雖然在當時被融合樂打得潰不成軍,卻仍然有多位優秀的原音樂手,如Cedar Walton,Hank Jones,Mulgrew Miller,從節奏風格入手,繼續追索咆勃風格創新的可能性。基於此,前Prestige製作人Don Schlitten加入JoeFields開設的Muse唱片公司,七五年開始,Woody Shaw為Muse錄音,留下了多張包括實況演奏的精彩錄音(目前32 Jazz已經重新發行了所有Woody Shaw在Muse LP時代的完整錄音)。七七年,Woody Shaw在能幹的經紀人安排下,爭取到CBS的五年合約,這毋寧是當時爵士樂壇的大事。

Woody Shaw出生於音樂家庭,父親是傑出的福音歌手。他自十一歲始學古典小號,啟蒙老師是一心一意想把他送進紐約愛樂的Jerome Ziering。才不過學了兩年,Woody Shaw就被當時正紅,在藍調唱片留下精彩錄音的Clifford Brown吸引,這或許也解釋了為何後來即使Woody Shaw已經開始往自由爵士的風格摸索,他所吹奏的小號卻依然保持一種特別圓潤的溫暖聲音。



Woody Shaw第一份重要工作是在Willie Bobo所領導的拉丁爵士樂團中演出,這或許可以解釋「紫檀木」中輕快流暢的拉丁韻味。第一個鼓勵Woody Shaw,影響他開創個人風格者,就是天才吹管手Eric Dolphy。當時才二十歲的WoodyShaw,本來已經答應加入Eric Dolphy的歐洲之旅,卻因Eric Dolphy猝死柏林而留下遺憾。頹喪的Woody Shaw,在風琴手Larry Young(也是另一個風格開創者)的鼓勵下,幫他錄製了經典名盤「Unity」,這同時也開創了他與多位藍調重要樂手合作的關係:Horace Silver(1965-66),Jackie McLean(1967),Max Roach(1968-69),McCoy Tyner(1968)和Andrew Hill(1969)。

六○年代與這些藍調樂手的合作關係奠定了Woody Shaw在演繹hard bop方面的基礎。然而,Woody Shaw並不想作第二個Lee Morgan或Freddie Hubbard,他比任何人都用心聽John Coltrane留下來的錄音,一方面積極開發後咆勃音樂的面貌,一方面鉅細靡遺地將調式爵士(Modal Jazz)中的核心概念融入作品中。妳也許不需要知道五聲音階(pentatonic scale)或四度音程(fourth)是什麼,但妳不能不知道Woody Shaw導入調式的苦心,事實上是想在咆勃樂與自由爵士之間搭起一座橋樑。

倘若Woody Shaw孜孜不倦地繼續努力下去的話,根據他與Pharoach Sander和Anthony Braxton合作的那些精彩作品(請參考32 Jazz的Two More Pieces of Puzzles),我想他終究會繼承Eric Dolphy未竟的實驗精神,勇敢地擁抱前衛爵士吧。然而,Woody Shaw生也太早,死也太早--如果「紫檀木」晚十年出版,如果他聰明到耐心地把高中唸完(這樣他就可以進入茱莉亞音樂學院,享受古典爵士兩棲的得意生活),如果他沒有罹患困擾多年的視網膜剝離,如果八八年的那天清晨,他沒有心血來潮想要到曼哈頓下城的Village Vanguard看Max Roach表演因而摔下鐵道的話,我想,從世俗的標準來看,Woody Shaw的成就絕對不輸給Wynton Marsalis,而也許,林肯中心大樂團指揮是Woody Shaw也說不定哩!

然而,傳播媒體所塑造的「年輕獅子」(young lions)光環,終究眷顧當時已被歸類為LKK的Woody Shaw。就在八八年那天清晨,他在布魯克林轉承地鐵時,因弱視而摔到鐵軌上,手臂被壓斷,忍受了數個月的苦痛之後,Woody Shaw在隔年去世,享年四十五歲。

[ 後 記 ]
把手邊關於Woody Shaw的資料全部整理過一次之後,台北仍然下著細雨。連日來的雨已經把脆弱的柏油路面打出坑洞來,路上雖偶有車潮,但萬萬是沒有春天氣息的。過年盛開的蝴蝶蘭,也禁不起雨水的敲打,漸漸露出凋零腐爛的疲態。由於Woody Shaw的關係,再次把Larry Young的Unity拿出來聽,深感年僅二十一歲的Woody Shaw,仍是轉大人的年齡,竟然有如斯早慧的作曲功力,與JoeHenderson兩人一搭一唱,加上Larry Young煙硝瀰漫的海夢電風琴,暢意到了極點。這種鬼天氣,不如蓋著厚棉被,腳上抵著電熱器,最好有一隻懶貓相陪,一起聽著Woody Shaw Joe Henderson,如此人生才是彩色的。



(A)Woody Shaw所參與的Blue Note Records錄音:

The Horace Silver Quintet-The Cape Verdean Blues,10/1 & 22, 65
(薩克斯風手為Joe Henderson,有CD版)
Larry Young-Unity,11/10,65
(薩克斯風手為Joe Henderson,有CD版)
Horace Silver-The Jody Grind,11/2,66
(薩克斯風手為Tyrone Washington,有CD版)
Jackie McLean-'Bout Soul,9/8,67
(伸縮號手為Grachan Moncur III,alto sax手是Jackie McLean,鑑賞家系列重新發行,台灣曾代理)
Andrew Hill-未發表,10/31,67
(Sam Rivers吹ss、ts,大概太前衛了,當時未發行,後來不確定是否有發行,是否為Involution?待查。)
Jackie McLean-Demon's Dance,12/22,67
(日版RVG系列第二批再發盤。)
Hank Mobley-Reach Out!,1/19,68
(荷蘭版有發行)
Andrew Hill-未發表,4/19,68
(另一次被拒絕的錄音,sideman有Reggie Workman和Idris Muhammad,後來是否有重新發行?待查。)
Booker Ervin-Booker Ervin Quintet-Back from the Gig,5/24,68
(沒有發行過CD版,sidemen有Kenny Barron, Jan Arnnett,Billy Higgins等人)
Jackie McLean-未發表,7/5,68
(ts是Tyrone Washington,另一次被拒絕的錄音?)
McCoy Tyner-Expansions,8/23,68
(Gary Bartz吹長笛與as,Wayne Shorter吹ts,很強的組合)
Andrew Hill-Lift Every Voice,5/16,69
(有CD版)
Andrew Hill-未發表,11/7,69
(另一個小號手是Dizzy Reece,伸縮號手是Julian Priester,我猜是前衛之作,再一次被拒絕發行的錄音)
Hank Mobley-Thinking of Home,7/31,70
(鋼琴手是Cedar Walton,鑑賞家系列重發)
Bobby Hutcherson-Live at Montreux,7/5,73
(荷蘭版有發行)
Bobby Hutcherson-Cirrus,4/17,74
(老將Harold Land吹ts,有日版)
Chick Corea-?,5/11-13,69
(專輯名不詳,Bennie Maupin吹ts)
Freddie Hubbard & Woody Shaw-Double Take(雙西低),11/21 & 22,85
(吹as、flute的是Kenny Garrett,鋼琴手是Mulgrew Miller,超強組合的名盤,目前絕版中)
Freddie Hubbard & Woody Shaw-The Eternal Triangle,6/11,87
(在藍調的最後一次錄音,sideman的組合與上一張完全相同,絕版中)
網路可抓到英語字幕

(B)Woody Shaw在32 Jazz的錄音簡評

Last of the Line:
這是兩張一套的西低(原LP為Cassandranite、Love Dance,錄音時間分別為71、75年),參與者有Woody Shaw的老朋友兼同鄉風琴手Larry Young, 薩克斯風手Joe Henderson, 鋼琴手Herbie Hancock, 第二張專輯有Jackie McLean的兒子Rene McLean(也是吹薩克斯風)參與。
乍看陣容,很容易判斷為一個標準的hard bop組合,但細聽其音樂,會發現它的chromatin(整體的音色,音階組合的方式)受到民族音樂與John Coltrane以降的modal甚至free jazz影響很深。這張唱片錄音的時間都在原音爵士最衰頹的七0年,故顯得格外難得。難得一:Herbie Hancock玩融合音樂之餘仍有相當紮實與新鮮的創作概念,難得二:Woody Shaw在融合樂虎視眈眈加上商業體制的限制下,可以玩出這種好聽又略為前衛的東西,是相當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Two More Pieces of the Puzzles

另一套雙西低(原LP為Concert Ensemble at the Berliner Jazztage
The Iron Man,錄音時間分別為76、77年),第一張的參與者有Rene McLean, 鋼琴手
Ronnie Matthews(另一位我喜歡的鋼琴手)等,第二張的參與者有Arthur Blythe(as)、Muhal Richard Abrams(piano)、Anthony Braxton(as)等。第一張是在歐洲的實況演出,第二張是在紐約的錄音室錄音。

如果預算有限,就不如選這套西低吧。依照個人偏見,這段時期是Woody Shaw開拓個人風格的起飛期(即使生錯了年代,他的音樂仍然棒呆了),Woody Shaw的吹奏生猛有力,充滿了向前摸索的好奇心。不要因為看到Anthony Braxton的專輯就被嚇住,因為這套專輯一點都前衛。我特別佩服芝加哥前衛爵士的祖師爺,鋼琴手Muhal Richard Abrams在第二張專輯中的表現,他的彈奏一點廢話都沒有,極具創意而且帶勁,豐富了整體的節奏感。





Solid

鋼琴手Kenny Barron
薩克斯風手Kenny Garrett是主要的參與者。六首曲子全都很芭樂,錄音時間是86年,屬於Woody Shaw的晚期錄音。Woody Shaw的小號溫暖抒情(沒辦法,芭樂歌嘛),Kenny Garrett有不俗的表現。如果討厭很吵的音樂,這是一張可以聽聽看的抒情專輯(還好,它也沒有過於抒情)。

遺憾的是,撰寫一系列Woody Shaw介紹時,傳來台灣代理商自認利潤有限,將不再進口32 Jazz的消息。對他有興趣的樂迷,只能自行上網去訂Muse的黑膠唱片或32 Jazz重發的CD’s。

留言

  1. Savoy代理重發過Woody Shaw在Muse Records時期的幾張唱片, 台灣有代理! 手上有一張黑膠CBS1979年發行的專輯"Woody III", 相當Hard bop的樂風, 幾段小號的獨奏競演, 熱力十足! 希望能早點看到國內發行他在CBS時期的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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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告知 Woody Shaw 在 CBS 錄製的三張唱片,將在近期內重新發行CD。...」

    這三張專輯已發行,但不是經由 SONY 之手,而是外放給獨立廠「Wounded Bird Records」,因此本地正式引進的機率可能不大。 接下來是題外話,過去曾關注過 Woody Shaw 的黑膠唱片,價位長期持平不難入手,同好若期待有更豐潤光澤小號的音色,與其網購新版 CD,二手市場搜尋原始黑膠唱片,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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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感謝小吳與ys兄回應,找黑膠唱片來聽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想法,謝謝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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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黑膠版本的確音色比較飽滿豐潤! 手上CBS和MUSE幾張Woody Shaw的唱片,錄音都很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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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今天又 review 「 Woody Shaw / United 」一次,依然餘韻無窮,也才發現 Woody Shaw III 曾幾次出現在老爸的唱片封面。 這個網站有幾張照片,還可以看到 Wynton Marsalis 初出江湖時稚氣的臉龐,向 Mr. Woody Shaw 請益的誠懇眼神。 請看:
    http://www.myspace.com/woodyshaw/photos/233762#%7B%22ImageId%22%3A118259%7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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