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八O年代舊夢

::二○一二年東京爵士音樂節側寫

從二○○五年迄今，筆者每年都會飛去東京參與日本最大的爵士音樂盛事「東京爵士音樂節」。還記得第一次參加時，音樂節舉辦地點是台場Big Sight東翼一廳，隔年移回交通更為方便的都心—JR山手線有樂町站旁的東京國際論壇A廳Tokyo International Forum Hall A）。由於後者場地的座位舒適、音響水準高，每年都吸引不少人潮，去年上原廣美的熱門場次甚至一票難求，堪稱日本秋季規模最大的音樂節。::攝影：陳儀芬::

朋友問我，每年都去東京爵士音樂節，樂手陣容不免重複，Robben Ford、Joe Sample、Bob James、Larry Carlton，我都已經聽過兩次以上，難道不會聽膩嗎？我的回答是，樂手即使是同一人，但每隔幾年就會推出新作品、新陣容，連Joe Sample這樣老資格的鍵盤手為了詮釋紐奧良的Creole民謠，今年不但組了一個全新的樂團，還親自演奏手風琴，怎麼會聽膩呢？

今年東京爵士音樂節比較顯著的變化，就是新增了「棉花俱樂部」（Cotton Club）為演出場地。「棉花俱樂部」位於國際論壇廳的對面TOKIA大廈二樓，是一家可容納一百多名觀眾的爵士餐廳，而九月七日（週五）下午的開幕派對就在這裡舉行，由日本節奏藍調樂團「JiLL-DeCoy association」與俱樂部爵士A咖「Quasimode」的共演揭開序幕。這場演出的核心人物是「JiLL-DeCoy association」的主唱chihiRo，無論是原創曲或是將流行曲爵士化，這位女歌手的演唱技巧都很純熟，尤其是翻唱挪威樂團a-ha的「Take On Me」，經由「JiLL-DeCoy association」的巧妙改編，呈現濃郁的爵士韻味，令人印象深刻。

接下來在國際論壇廳的週末演出，才是東京爵士音樂節真正的亮點。週六下午的表演主題是「The Songs」，以詮釋膾炙人口的經典歌曲為主。首先登場的是美國知名的無伴奏男聲合唱團「Take 6」。「Take 6」脫胎於一九八○年成軍的「Gentlemen's Estate Club」，核心成員是知名歌手Brian McKnight的哥哥Claude McKnight，一共由六位歌手組成。它受到各家黑人音樂流派影響，風格相當多元，舉凡Earth、Wind & Fire的名曲、Motown時期Stevie Wonder的作品，以及Michael Jackson的暢銷曲，「Take 6」都詮釋得非常到位。除了一流的編曲水平之外，「Take 6」也具有極佳的演唱實力，模仿低音貝斯與鼓的節奏感鮮活逼真（筆者聆聽時，一度還納悶：那響亮的鼓聲究竟打哪裡來），整體表演流暢而精彩。

接下來是日本長號手村田陽一領導的大樂團演出，一曲完畢之後，村田介紹老牌歌手Ben E. King登場。Ben E. King是五○年代紅極一時的男聲靈魂團體「The Drfiters」的成員，單飛之後，演藝生涯起起伏伏，終於在一九八六年因為主唱電影「Stand By Me」主題曲而東山再起。Ben E. King以柔滑平順的歌喉見長，年紀大了之後，嗓音雖然沒有年輕時那麼渾厚，但不愧是老資格的歌手，他對於感情的掌握，以及歌唱的演繹（articulation），很有自己的一套。而這場表演也就以名曲「Stand By Me」作為高潮之後，劃下句點。

Josie James、John Pagano、Donna Taylor演唱Hal David、Burt Bacharach合作的經典名曲

週六下午的第三場可能是日本觀眾最期待的表演，因為主辦單位邀請了大名鼎鼎的作曲家Burt Bacharach。在二十世紀美國流行音樂史裡，Burt Bacharach的地位足以和Cole Porter、George Gershwin以及Irvin Berlin等量齊觀。Burt Bacharach在東京爵士登場的前幾天，他的填詞老搭檔Hal David因病不幸過世，所以Burt Bacharach也就順勢以表演他與Hal David合作的歌曲作為開場。

說起Hal David、Burt Bacharach合作的曲子，真是多得不勝枚舉，現場由Josie James、John PaganoDonna Taylor組成的歌唱團體，先後演唱了「虎豹小霸王」電影主題曲「Raindrops Keep Fallin' on My Head」、木匠兄妹原唱的「Close to You」、靈魂之後Aretha Franklin的名曲「Say A Little Prayer」，其他如「I'll Never Fall in Love Again」、「Do You Know the Way to San Jose」、「What the World Needs Now Is Love」，優美的旋律與歌唱，讓現場觀眾完全沈浸於Burt Bacharach七○～八○年代暢銷金曲之中，不折不扣是一場懷舊之旅。

紐奧良爵士鋼琴家Ellis Marsalis

週六晚上的重頭戲是享譽日本的中生代爵士鋼琴家小曾根真（Makoto Ozone）三重奏的演出。他不但曾經來臺演出，本地的唱片公司也曾引進部分作品，可說是日本主流爵士樂的重量級人物。小曾根真在東京爵士音樂節係以演奏兩張最新作品My Witch's Blue、Pure Pleasure For The Piano為主。My Witch's Blue是一張三重奏專輯，伴奏陣容堪稱北美最好的爵士樂手：Christian McBride（貝斯）與Jeff 「Tain」 Watts（鼓）。

在演奏內容方面，小曾根真領導的三重奏以藍調曲式的作品為主。現場除了音樂演奏之外，還別出心裁地搭配放映攝影家篠山紀信的作品。篠山紀信是日本知名的攝影家，以拍攝藝人寫真馳名，作品評價很高。於是，現場觀眾一邊聽著搖擺韻味濃厚的藍調曲，一邊欣賞篠山紀信為小曾根真拍攝的照片。經由中曾根真的介紹，坐在觀眾席的篠山紀信還起身向其他觀眾揮手致謝，真是很有意思的視聽饗宴！

這場演出另有一位特別來賓，是來自紐奧良爵士家族的大家長，鋼琴家Ellis Marsalis，與中曾根真進行雙鋼琴的表演。Ellis Marsalis是知名樂手Wynton Branford Marsalis的父親。他的演出主要是為了答謝日本曾經在紐奧良遭逢卡崔娜颱風浩劫時伸出援手。而就在去年，日本也飽受了三一一地震之苦，身為紐奧良爵士樂的大家長，Ellis Marsalis義不容辭挺身而出，與中曾根真合作了Pure Pleasure For The Piano這張專輯，並將演出收入捐給受災區。

接下來係由鍵盤手Joe Sample所領導的Creole Joe Band之表演。這個樂團以盛行於古早路易斯安那州南邊的Creole民謠為素材，創造了一種獨特的懷舊舞曲。據說Joe Sample為了這個音樂構想規劃了十年之久，今年終於正式登場。筆者個人的聆聽心得是，這場演出帶來的娛樂效果遠超過其表達內涵，原因是Alex McDonald負責演奏的洗衣板實在太有「看頭」了！只見他背著一個銀色的波浪板，隨著節奏上下瘋狂地刷個不停，實在是非常「吸睛」！

週六晚上原本預定由前衛大師Ornette Coleman壓軸，很不幸的是他因病未到，於是這場表演由中曾根真替代，並找來村田陽一（長號）、Yuri Honing（荷蘭薩克斯風手）與Mathias Eick（挪威小號手）、Christian McBride、Jeff "Tain" Watts組成「Super Sessions」，演奏了數首曲子。

啟程赴東京之前，筆者完全沒有料想到會在東京爵士音樂節碰到Yuri Honing、Mathias Eick這幾位歐洲音樂新秀。尤其是Mathias Eick，他已經在ECM發行了幾張評價很高的專輯The Door、Scala等，其小號音色溫暖厚實，旋律悅耳但又不落俗套。今年雖然未能親眼目睹傳奇人物Ornette Coleman的演出，但能巧遇Mathias Eick，聽他飆上一段精彩的即興樂句，也算是心滿意足了！

日本爵士樂團「Soil & 「Pimp」 Sessions」與本年度最「嗨」團The Balkan Beat Box同台飆樂

週日下午以「Groove」（律動）為主題的三場表演，將本年度的東京爵士音樂節帶入前所未有的高潮，現場氣氛之「high」，前有未有。首先登場的是筆者認為今年演出表現最傑出的樂團「The Balkan Beat Box」（簡稱BBB）。BBB由一群住在紐約的以色列移民組成，靈魂人物是Ori KaplanTamir Muskat。Ori Kaplan原先懷抱著演奏爵士樂的夢想到紐約來打拚，但謀生不易，一直在地下音樂界打滾，後來認識了其他同鄉，組成了BBB，以結合東歐、中東民謠，再加上紐約的電音與嘻哈，堪稱種族融合、音樂混血之極致。

才剛登場，主唱（MC）Tamir Muskat就要所有的人站起來（而且還規定不准坐下），隨著音樂節奏打節拍。筆者初次聽到BBB，馬上想到的是塞爾維亞導演艾米爾‧庫斯杜力卡（Emir Kusturica）的「夢遊亞利桑納」（Arizona Dreams）、「地下社會」（Underground）等電影配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聯想呢？因為BBB的音樂既響亮又熱鬧，配合著狂野、越來越快的節奏，活脫就是南歐音樂的前衛版。筆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以色列血統的美國音樂人會以巴爾幹半島民謠為取材對象，不過像這樣的混搭風：洋溢著異國風情的管樂旋律、民謠取樣、電子節拍、MC說唱，在現場演出時別具魅力，全場不分男女老少，隨著音樂忘情起舞，全部都瘋成一團了！

為了呼應BBB的搞怪風，主辦單位特別邀請了特別來賓，日本爵士樂團「Soil & 「Pimp」 Sessions」與BBB同台。「Soil & 「Pimp」 Sessions」也有一個MC，表演時老是拿著擴音器，長得很像發福的藝人張菲。如果以十分為滿分，BBB的搞怪指數是九分，那「Soil & 「Pimp」 Sessions」只有五分而已。仔細聆聽「Soil & 「Pimp」 Sessions」的小號手Tabu Zombie的即興旋律，不難發現他承襲了精純咆勃的風格，其實非常的正統、工整，反而是BBB已經把各類音樂玩到九霄雲外去了，最後舞台上還出現了一位肚皮舞孃，只見BBB的演出冶說唱、吹奏、鼓掌、跳舞於一爐，把全場手舞足蹈的觀眾逗得非常開心，堪稱本次音樂節最震撼人心，最傑出的表演。

第二場演出由美國老牌放克團體「Tower of Power」擔綱。「Tower of Power」成軍於六○年代後半期，是以管樂伴奏為主，走節奏藍調風格的樂團，暢銷曲包括了「You're Still A Young Man」、「So Very Hard To Go」、「Soul With a Capitol S」、 「Soul Vaccination」、「What Is Hip？」、「Don't Change Horses」等。雖然成軍已經四十餘年，「Tower of Power」在這一場的演出絲毫未見疲態，響亮的管樂齊鳴，搭配Roger Smith精神抖擻的演唱，真是不簡單。

第三場也是走節奏藍調風的「RUFUS」樂團之演出。「RUFUS」由吉他手Tony Maiden與鍵盤手Kevin Murphy組成於七○年代，後來因增加了女主唱，有「放克歌后」（Queen of Funk）之稱的Chaka Khan而大紅特紅。此次演出雖然沒有Chaka Khan的參與，但現場仍演唱了她成名的歌曲「Sweet Thing」、「Ain't Nobody」等。值得一提的是，主辦單位也找來日本知名的靈魂歌手スガ シカオ (Shikao Suga，漢字為「菅止戈男」）與「RUFUS」同台演出。Shikao Suga聲音高亢，洋溢著豐富情感的演唱風格，加上長得俊俏，擁有不少粉絲群，可說是日本超人氣的男歌手。

美女貝斯手Esperanza Spalding演唱新專輯Radio Music Society收錄的創作

匆匆吃完便當後，緊接著就是第二天以「Put Our Hearts Together」為主題的晚場表演。首先登場的是這幾年聲勢如日中天的美女貝斯手Esperanza Spalding所率領的「Radio Music Society」樂團。此姝是美國總統歐巴馬的最愛，曾在挪威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典禮中，應受獎人歐巴馬之邀演出。2010年更以Chamber Music Society專輯獲得葛來美最佳新人獎，是一位能彈能唱，色藝雙全的才女。在這場演出裡，Esperanza Spalding演唱了不少新專輯Radio Music Society收錄的創作。筆者聆聽的心得是，美國主流爵士樂壇裡不乏像Esperanza Spalding這樣的年輕新秀，他們的心思細膩，具備了優秀的作曲、編曲與演奏的實力。對Esperanza Spalding而言，擅於演唱又長得正，這兩項特徵是真正讓她可以加分之處。至於創作方面，筆者主觀以為，年輕樂手有時候文藝腔太濃，音樂的鋪陳不是流於空洞，要不然就是很拗口，此類演奏文體實在是--扣分！寄望Esperanza Spalding也可以傚法她的前輩，多演奏一點爽快樂風的作品，要不然剛吃飽飯的筆者，真的是聽得昏昏欲睡啊！

雖然筆者從來都不是融合爵士的粉絲，不過接下來日本老牌融合樂團「CASIOPEA 3rd」的演出真是令人拍手叫好，可說是今年東京爵士音樂節中，日本樂團表現最佳者。「CASIOPEA」組成於一九七七年，創團團員包含了野呂一生、向古實等人，經歷了世代交替，如今「CASIOPEA」第一代團員只剩吉他手野呂一生，第二代團員則為有「Jimbo」之稱的鼓手神保彰。此次「CASIOPEA」 以第三代的姿態復出，傳奇人物野呂一生出場時，贏得現場五千多名觀眾的熱烈掌聲。他們的演奏技巧高超、默契極佳、現場聆聽的震撼力很強。值得一提的是「CASIOPEA 3rd」唯一的女性團員大高清美，擅長彈各式各樣的鍵盤，筆者幾年前曾聽過她演奏電風琴經典款Hammond B-3，堪稱日本最傑出的電子鍵盤手之一。

鍵盤手Bob James演奏The Legendary Albums中的曲目，薩克斯風手為Dave McMurray

第三場係由鍵盤手Bob James領導的五重奏進行演出，主要是演奏Bob James近期推出的The Legendary Albums曲目，大多是他在CTI時期的作品。CTI是老牌爵士樂製作人Creed Taylor創設於六○年代後期的唱片廠牌。彼時搖滾樂崛起，爵士樂逐漸失去年輕樂迷的市場，CTI標榜流行與藝術之間的平衡，推出了不少融合風味的作品，再加上封套採雙層對開（gatefold）的設計，大膽採用匠心獨具的攝影寫真，一直是很有話題的廠牌。在這場演出裡，Bob James細膩的鋼琴演奏搭配薩克斯風手Dave McMurray漂亮而流利的即興旋律，讓整體表演聽起來舒適而愉快。走筆至此，讀者們或許會以為東京爵士音樂節也該不多該劃下句點，事實上還沒有呢！

本年度東京爵士音樂節的壓軸人物，是走紅於八○年代前期的流行女歌手松田聖子！猶記得臺灣歌星林慧萍甫出道之時，舉凡歌曲、造型，幾乎是全盤抄襲松田聖子的玉女形象。在Bob James的介紹中，松田聖子以一襲華麗的白色晚禮服盛裝出場，她首先唱了一首日本民謠，接下來則演唱Bob James為日本三一一震災所作的「Put Our Hearts Together」。已屆五十歲的松田聖子，即使只有演唱兩首曲子，但從用心的演唱裡可看出她為了這場演出作了許多準備，是一場感人至深的演出。於是，就在松田聖子動人心弦的演唱中，三天的東京爵士音樂節劃下了圓滿的句點，明年再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