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純咆勃養成班的優等生（下）

::介紹爵士小號手弗瑞迪‧胡巴德Freddie Hubbard

在上個月「爵士樂的故事」專欄裡，我們介紹了幾張胡巴德在藍調之音領銜演出的經典專輯。六○年代開始，胡巴德不但是百家爭鳴的紐約爵士樂壇最被看好，足以獨挑大樑的新秀，也是其他樂手爭相合作的對象，為許多重要專輯的錄音跨刀演出。本期專欄旨在推薦、介紹胡巴德跨刀演出的重要專輯。同樣地，這些專輯集中於當時最有影響力的「藍調之音」廠牌發行，雖然歷經歲月更迭，卻從未減損其經典銘盤之地位。

Tina Brooks – True Blue (Blue Note, 黑膠唱片原始編號：4041)
美國作家David H. Rosenthal在Hard Bop: Jazz and Black Music 1955-1965 一書中，曾經大略地將「精純咆勃」分為四種不同的演奏路線。第一種是遊走於爵士樂與黑人流行音樂傳統的風格，這類音樂深受福音詩歌與都會藍調的影響，以重拍節奏及藍調曲式深受黑人聽眾歡迎，Horace Silver與Cannonball Adderley可作為代表。第二種走抒情路線，比起急促、神經質的咆勃樂，選擇這類路線的樂手，其演奏風格與「精純咆勃」較為契合。Art Farmer、Benny Golson與Hank Jones就屬於此類型的樂手。第三種走實驗路線，嘗試拓展爵士樂的音樂結構與演奏技巧疆界，但不至於像前衛樂手般，徹底地解構「爵士樂」。Andrew Hill、Sonny Rollins以及一九六五年以前的John Coltrane屬於此類樂手。

第四種路線就相當特殊了。這類音樂很能體現出當時許多黑人樂手的處境，透過他們抑鬱、陰沈的小調演奏風格，赤裸地反映出樂手受折磨的靈魂。這些樂手多半是耽溺於海洛因的毒蟲，雖然同行對其才華惺惺相惜，但從來沒有機會獲得市場真正的認可，次中音薩克斯風手Tina Brooks即為一例。

Tina Brooks生於北卡羅來納州斐耶＝（Fayetteville）的音樂家庭，原名Harold Floyd Brooks。為什麼後來大家都以「Tina」稱之呢？這是因為他身材較矮小的關係，其名字「Tina」，正是取其「tiny」（矮小）之意。一九四四年隨著全家搬到紐約市後，因為身材不如人，Tina Brooks常被街頭的混混欺負，只好又被送回斐葉＝完讀高一、高二，然後再回到紐約市完成高中學業。一九五六年，Tina Brooks在紐約Bronx區的「藍色摩洛哥」俱樂部結識小號手Little Benny Harris，原本以演奏節奏藍調為主的Tina Brooks，就在這位音樂前輩的教導下，學會了現代爵士樂複雜的曲式與技巧。在這之後，Tina Brooks也與鋼琴手Elmo Hope成為莫逆之交，作曲及演奏均受其暗沈曲調及音色的影響。

經由Little Benny Harris穿針引線，Tina Brooks認識了「藍調之音」的老闆Alfred Lion，Lion對這位薩克斯風手的演奏十分欣賞，請他為旗下兩名很受歡迎的樂手—Jimmy Smith與Kenny Burrell--跨刀，錄製了許多評價頗高的專輯。然後，再透過Lion的介紹，Tina Brooks認識了另一位薩克斯風手Ike Quebec，他也是藍調之音的星探，將當時才二十歲出頭的Freddie Hubbard介紹給Tina Brooks。兩人合作錄製Freddie Hubbard的初試啼聲之作Open Sesame。相隔一週，兩人再度攜手，錄製了這張堪稱「最容易被遺忘的藍調經典」專輯True Blue。

由於在學習演奏薩克斯風過程中深受Lester Young的影響，所以Tina Brooks的演奏風格，帶有這位綽號「總統」的前輩柔美、閒適的音色。在樂句演繹手法方面，Tina Brooks一方面保留了節奏藍調的演奏技巧（例如：按鳴honking或快速連音），另一方面又踏上了五○年代的薩克斯風大師，如Sonny Rollins或Hank Mobley的腳步，積極改革藍調，透過較為複雜的和聲概念及音階的安排，驅使「爵士樂」不斷進化，甚至呈現煥然一新的面貌。

Tina Brooks在True Blue中包辦了五首作品的作曲工作，只有最後一軌的「Nothing Ever Changes My Love for You」是標準曲。在第一軌「Good Old Soul」中，Tina Brooks冶傳統和創新於一爐，讓這首藍調曲式的作品染上繽紛色彩。在Tina Brooks的獨奏之後是胡巴德的即興。他精準而宏亮的小號音色，與節奏組合相互呼應，讓這首曲子深具放克節奏的律動感，聽起來十分舒適。「Theme for Doris」是一首拉丁節奏的曲子，不過Tina Brooks並沒有使用拉丁樂曲慣有的活潑、熱烈之演奏手法，而是透過反覆強調低音部的暗沈音質，以緊密構築的即興樂句烘托出音樂特別世故、深沈的一面。Tina Brooks這種別樹一幟的概念，亦可在專輯同名曲「True Blue」中聽見。胡巴德在這首曲子裡展現了驚人的演奏技巧，連同「Miss Hazel」中的肌理分明的精彩即興表現，令人真是讚嘆連連！

錄完這張精彩的專輯，照理說Tina Brooks應是前途無量，足以和胡巴德一樣，成為藍調之星的招牌明星。不幸的是，不愛出風頭的他，由於有著極端敏感、脆弱的個性，反而讓他淡出了紐約的爵士樂壇。True Blue錄完不到兩年，Tina Brooks已經無法為任何錄音跨刀，遑論發行自己的專輯了。雖然偶爾還可以在俱樂部中找到演出工作，但是深陷毒癮的他，不斷地進出監獄與醫院，等於也宣判了演奏生涯的死刑。如此優秀的薩克斯風手，一生際遇卻如此悲慘，令人不勝欷噓。

Kenny Drew – Undercurrent (Blue Note, 黑膠唱片原始編號：4059)
Kenny Drew是一位極為卓越的咆勃鋼琴家，在音樂成長的過程裡，Bud Powell是他最尊崇的偶像。當他的演奏逐漸邁向成熟時，也吸收了Wynton Kelly對藍調的演繹手法以及McCoy Tyner的調式演奏風格，在五○年代的紐約俱樂部裡極為活躍。一九五三年四月，Kenny Drew曾經應Alfred Lion之邀，為藍調之音錄製了一張十吋盤New Faces-New Sounds/Introducing the Kenny Drew Trio(原始編號：5023)，七年之後，這位鋼琴手又在同一廠牌錄製了Undercurrent（此張作品雖與Bill Evans及Jim Hall合作的專輯同名，但兩者無涉）。Kenny Drew發行的這兩張專輯不但罕為人知，當時的銷售也是平平。樂迷或許會覺得奇怪，如此活躍的一位鋼琴手，在藍調之音的作品為何這麼少，也從來沒有透過任何美國廠牌建立應有的知名度？這是因為Kenny Drew錄完Undercurrent後不久，就搬到了丹麥，與當地的低音貝斯手Niels-Henning ?rsted Pedersen合組三重奏，深受當地聽眾歡迎，Kenny Drew因此將事業重心移往歐洲。

八○年代後期，買下藍調之音的EMI開始重發包含Undercurrent在內的經典銘盤CD版。接下來，在九○年代初，EMI根據經銷商的調查結果，以「Collectors' Choice Series」為名，再度重發這張專輯，當時台灣並未正式代理，國際郵購尚也未發達，若不透過美國親友代買，就只能在西門町的淘兒唱片行（Tower Records）碰碰運氣了。筆者手邊這張CD已經十餘年，與自己的工作資歷差不多，光碟外緣禁不住光陰考驗，已經呈現輕微剝落的現象，還好不至於影響聆聽。

參與Undercurrent錄音的幾位要角，包含Kenny Drew、薩克斯風手Hank Mobley與小號手胡巴德在內，都曾經參與過「爵士信差」樂團的演出。雖然Kenny Drew參與的時間並不長，但整體風格表現仍帶著濃郁的「爵士信差」前期風格：緊湊的律動感、暗沈的音色、嚴謹的編曲與以小調為主，強調激昂、奔放感的即興樂句。Kenny Drew包辦了整張專輯的創作及編曲，專輯同名曲「Undercurrent」表達了暗潮洶湧的音樂意象；由節奏組合所拉開的張力，不斷驅使著即興樂句往前邁進。筆者印象最深刻的，除了胡巴德力透紙背的的演奏勁道之外，就是Hank Mobley厚實響亮的薩克斯風旋律了。

以第四軌的「The Pot's On」為例，在胡巴德的小號即興之後，就是Mobley充滿自信的演奏。他的音色繼承了大樂團時期的明星薩克斯風手如Coleman Hawkins的「大聲」（big sound）傳統，聲音宏亮飽滿卻又不失其溫柔。雖然沒有像Dexter Gordon那麼喜歡結合經典歌謠旋律，Mobley卻對於藍調演奏極為熟稔，在絕佳的節奏組合伴奏下，每一段旋律聽起來都是精神奕奕、蓄滿能量。

在藍調之音的目錄裡，由Kenny Drew領銜的Undercurrent長期受到低估、冷落，卻是蒐藏家心目中的夢幻逸盤，也是精純咆勃中的極品。

Art Blakey & The Jazz Messengers - Buhaina's Delight (Blue Note, 黑膠唱片原始編號：4104)
嚴格地來說，「爵士信差」樂團一開始並非由Art Blakey所創設。它真正的創始人，是後來成為放克爵士大師的鋼琴手Horace Silver。一九五四年，Horace Silver與次中音薩克斯風手Hank Mobley、低音貝斯手Doug Watkins以及鼓手Art Blakey在Minton's酒吧演出。當時Horace Silver應藍調之音之邀請，多加了一位小號手Kenny Dorham，組成爵士五重奏，進了錄音室錄音，在發行的專輯中，就將這組五重奏命名為「爵士信差」樂團。

「爵士信差」樂團成立之初，是以發揚黑人傳統音樂（藍調、福音詩歌）為主。這群熱血的樂手，希望藉由情感豐沛的演奏風格，盡情表現黑樂的熱情。然而，為了要表現音樂的外向、奔放，如何營造場域開闊而又律動感十足的搖擺節奏，可說是演奏一大挑戰。Art Blakey在「爵士信差」樂團的整體演奏中，扮演了關鍵性角色；當時他三十六歲，已經是二次戰後紐約最響叮噹的知名鼓手。Art Blakey早期曾經待過Billy Eckstine樂團，它雖然以演奏跳舞音樂為主，卻也是戰後咆勃樂手的搖籃。待過Billy Eckstine樂團的資歷讓Art Blakey演奏風格深具彈性，無論是大樂團或小編制，跳舞音樂或咆勃樂都難不到他。他也曾經在西非住過兩年，深受「原鄉」非洲強調的的複式節奏（polyrhythm）影響，練就了一身擊鼓好功夫。Art Blakey不但擁有驚人的打鼓技巧，他的獨奏往往從曲子的旋律動機（melodic motif）出發，構築出極為細膩的即興結構。要說明Art Blakey的演奏風格，Buhaina's Delight提供了很好的示範。

Buhaina's Delight是以展現Art Blakey演奏風格為中心的作品。Abdullah Ibn Buhaina是他皈依回教之後的姓名，「Buhaina's Delight」意指Art Blakey進行著一場音樂饗宴，是一張可以感受熱力四射的擊鼓，從頭到尾洋溢著愉快而濃烈節奏感的專輯。最值得聆聽的是第三軌的「Bu's Delight」，這首曲子係長號手Curtis Fuller所作，以響亮而鮮明的合奏旋律開場之後，胡巴德、Wayne Shorter與Curtis Fuller輪流即興，各顯本領，然而辨識度最高的仍是具強烈驅動力的節奏組合，扮演領導人角色的Art Blakey，他很快就將曲子帶至鼓群的演奏高潮，只聽見他一邊穩定但輕盈地敲鈸，另一邊則靈活地製造各種大小鼓的聲響變化，從簡入繁、從單一到複式節奏，在三分多鐘的one-man show裡，將演奏帶至高潮，之後又回到三管（薩克斯風、小號與長號）合奏，最後以鋼琴手Cedar Walton演奏的調式音階作為結束。

接下來的「Reincarnation Blues」係Wayne Shorter的作品，「Shaky Jake」也是一首藍調曲子，為Cedar Walton所作。在這兩首曲子裡，每一位負責主奏的「前線」都有極為自信的即興表現。其中最搶眼的是，自然是「春風少年兄」胡巴德，他喜好飆高音的即興樂句，帶著咄咄逼人的精確感，每一個音符都蓄滿能量，每一段樂句都帶著年輕人的銳氣，聽來十分過癮。值得一提的是，千禧年之後Buhaina's Delight的重發盤，將當時製作人Alfred Lion沒有收錄的out takes放回去了，樂迷不妨比較同一首曲子的兩種版本有何不同。

Art Blakey & The Jazz Messengers - Free for All(Blue Note, 黑膠唱片原始編號：4170)
Free for All錄製於一九六四年二月，這也是胡巴德參與「爵士信差」樂團的最後一張專輯，它的藝術水平足以與 Buhaina's Delight等量齊觀，都是登峰造極之作。大量使用小調音階、響亮而繁複的節奏表現、搶眼而又不失細膩的即興表達，不但是Art Blakey帶領的「爵士信差」樂團招牌風格，也支配了整個六○年代爵士樂的發展。「爵士信差」樂團雖然打著繼承黑人音樂傳統的口號，但事實上，經由年輕樂手如胡巴德或Wayne Shorter不斷創新，精純咆勃已經提升至一個截然不同的藝術境界，與老祖宗留下來的藍調、靈歌或福音詩歌，無論是音樂內涵或演奏模式，已經大相逕庭。由「爵士信差」樂團帶動的「新主流」風潮至今仍深深影響全球的爵士樂手，由「精純咆勃養成班」班長Art Blakey帶出來的高材生，功不可沒。

Free for All令人最深刻的作品，是第一軌由Wayne Shorter譜寫的專輯同名曲。曲子在響亮的三管（薩克斯風、小號、長號）合奏與活潑的鼓群聲中開場，隨即進入Wayne Shorter狂野的即興演奏。這段薩克斯風旋律，彷彿脫韁野馬，嘶吼狂嚎，恣意狂奔於荒野，絲毫不輸給當時已經要走向前衛之路的John Coltrane。就即興的自由度而言，Curtis Fuller雖然沒有Wayne Shorter那麼「自由」，其長號演奏仍是虎虎生風，拳拳到肉。接下來則是胡巴德的小號演奏，面對著之前Wayne Shorter凶猛的即興，他絲毫不怯場，精確地吹出陽剛的音色，搭配Art Blakey銳利的鼓群伴奏，整體的演奏效果特別震懾人心！

胡巴德飆高音的炫技演奏，在第二軌的「Hammer Head」就更加明顯了。在原作曲者Wayne Shorter的設計裡，這是一首中板速度，帶著強烈搖擺興味的藍調。節奏本來不會有太多變化，不過，只要是Art Blakey負責打鼓，他的花樣可就多了。除了保持穩定的搖擺感之外，這位鼓手對於旋律變化的反映與情緒轉換的掌握，有著近乎直覺的天分，這使得他的擊鼓可以像高速馬達一樣，不斷地驅動、催化即興者的演奏能量。

第三軌的「The Core」係由胡巴德所作，是一首有政治意涵的曲子。「CORE」是「種族平等會議」（Congress of Racial Equality）的縮寫。根據胡巴德的說法，曲名有雙關意涵，一方面是出於對該組織致力於黑人平權運動的支持，另一方面，胡巴德也認為，美國社會，特別是行動力強的年輕人，必須要有面對問題核心（core）的勇氣，認識種族差別待遇所造成的不平等現象，予以改革。這首曲子的演奏風格與Free for All有幾分類似，無論是音色或即興樂句，都比較靠近自由爵士的範疇：暗沈的音色、模擬哭喊的咆哮音色，生動地傳達了這首曲子的情緒。

「爵士信差」樂團錄音無數，但就個人口味而言，筆者最偏好Free for All和 Buhaina's Delight這兩張有胡巴德跨刀的專輯。

Herbie Hancock- Empyrean Isles (Blue Note, 黑膠唱片原始編號：4175)
Empyrean Isles可能是嘻哈樂迷最熟悉的爵士樂專輯。這是因為英倫爵士饒舌（Jazz Rap）團體US3 曾將Empyrean Isles裡的「Cantaloupe」改編為 「Cantaloop (Flip Fantasia)」舞曲，大受市場歡迎。US3團體的命名典故出自鋼琴手Horace Parlan發行的專輯US3，團員本來就是藍調之音的超級粉絲，經由他們推波助瀾，Empyrean Isles重新「出土」，再次獲得樂迷的矚目。

Herbie Hancock在發行Empyrean Isles之前，已經在藍調之音發行了三張專輯，這位來自芝加哥的音樂天才，以凝聚性極強的作曲風格深深吸引樂迷。Herbie Hancock的音樂根植於精純咆勃，對於律動感的掌握有敏銳直覺，但他的野心不僅是改造藍調或改編福音詩歌的曲式而已。一方面，Herbie Hancock深受Miles Davis影響，在即興演奏中大量運用調式音階，製造一種抽象、浮移、朦朧的超現實美感；另一方面，在曲子動機的開展及延續上，又能扣緊主題，讓旋律始終保持行雲流水般的順暢、悅耳，這也是他為何廣受大眾歡迎的原因。

Empyrean Isles是一張概念專輯（concept album），所有的曲子皆由Herbie Hancock所作，從一個故事的主題起始：想像中的天空之島。除了胡巴德擔任前線角色，主奏短號（cornet）之外，低音貝斯手是Ron Carter，鼓手則是當時也十分年輕的Tony Williams。首先登場的是「One Finger Snap」，這組四重奏先以簡短的低音部合奏開場，旋即進入胡巴德透澈、明亮的短號即興。由於演奏的是短號，音色沒有小號那麼溫暖，但它的聲音清脆，配合節奏驅動，帶出一種胡巴德式的放克風格。最精彩的部分自然是Herbie Hancock的即興演奏，只聽見他左手穩定地伴奏，右手釋出綿延不絕的創意，然後再依序回到胡巴德與Tony Williams的即興，以激昂的鼓群為高潮後結束。

「Oliloqui Valley」的演奏模式與「One Finger Snap」類似，胡巴德和Herbie Hancock輪流扮演主奏角色。我們可聽到兩名樂手試圖挑戰彼此，揉合不同的即興創意，甚至調整演奏情緒，讓音樂呈現變化多端的絢爛色彩。第三軌的「Cantaloupe Island」是這張專輯最知名的作品，也是一首放克節奏的曲子。有意思的是，整首曲子聽起來並不激昂，在胡巴德的短號帶領下，反而有進入夢幻仙境，感受妙不可言的舒適。最後一軌「The Egg」是整張專輯裡實驗精神最強的作品，在Herbie Hancock以兩組和弦反覆伴奏下，帶出了胡巴德的即興旋律。在簡約的和弦伴奏中，樂手們嘗試以更長段的音階變化來構築即興樂句。Herbie Hancock以「The Egg」一曲昭告天下，他不是一個「普通」的精純咆勃鋼琴手，而是一個全方位的跨界音樂人。

Herbie Hancock- Maiden Voyage (Blue Note, 黑膠唱片原始編號：4195)
Maiden Voyage也是一張概念專輯，描述一艘船展開處女航、中途遭逢颶風、歷經驚濤駭浪後，最後終於平安行駛在海上，與海豚共舞。它不但是Herbie Hancock在藍調之音評價最高的專輯，也是爵士經典銘盤。整體而言，這張專輯的實驗性質並沒有Empyrean Isles那麼濃厚，但是從概念專輯的角色來說，Maiden Voyage對於故事情境的描述，以及掌握演奏氣氛方面，比前一張專輯來得更精彩。

Maiden Voyage以專輯同名曲開場，Herbie Hancock的作曲概念，是以簡單的旋律主題開場，在低調反覆的伴奏聲中，烘托出主奏者的即興演繹。依序登場的樂手是George Coleman、胡巴德與Herbie Hancock，其中胡巴德的小號旋律，不慍不火，拿捏得恰到好處，如今已經成為爵士課程的重要教材。台灣爵士樂手謝啟彬老師說，胡巴德的即興旋律開頭，與台灣民謠「六月茉莉」有極分神似，經他這麼一說，每次聆聽「Maiden Voyage」忍不住就會聯想到這首民謠！

接下來的「The Eye of the Hurricane」描述的是船隻遭颶風襲擊的險境，在快板節奏中，帶出個別樂手張力十足的即興演奏。胡巴德後來與Herbie Hancock、Wayne Shorter合組V.S.O.P.五重奏，常在各大音樂節演奏此曲，是一首廣受樂迷歡迎的名作。接下來的「Little One」述說的風雨停歇之後，海裡生物終於有喘息休憩的機會，然而第四軌的「Survival Of The Fittest」也說明了「適者生存」，生物進化論中的殘酷法則。胡巴德和George Coleman透過自由不羈的前衛式演奏，戲劇化地呈現出大欺小，弱肉強食的海洋生態。

最後一軌是「Dolphin Dance」，描述著這趟海洋之旅終於獲得寧靜片刻。抒情優美的旋律反映出船員的喜悅。因為他們發現在藍天碧海中，海豚正追逐著船隻，邊嬉戲邊覓食。魚群在滔滔白浪中躍動前進，姿態優雅，如此動人美景，深深觸動人的心房。胡巴德悅耳的小號獨奏特別適合此情此景。

Maiden Voyage和 Empyrean Isles陸續發行之後，Herbie Hancock不但確立其明星樂手/創作人的地位，也成為六○年代最有創造力的爵士樂手之一。至今Herbie Hancock仍然活躍於樂壇，以融合世界音樂，變化多端的音樂風格，引領爵士樂風潮。

在六○年代為藍調之音錄製了數不清的經典銘盤之後，胡巴德以明星之姿進入七○年代，與製作人Creed Taylor創設的CTI廠牌（在這之前，Creed Taylor創設了Impulse!廠牌，以錄製John Coltrane的作品為主）簽約，錄製了許多迥異於藍調之音時期的專輯。此時的他仍擁有傲人的飆高音實力，搭上了當時的「放克+流行樂」風潮，演奏了不少插電樂曲。令人惋惜的是，作為一流的精純咆勃樂手，七四年以後，除了參與V.S.O.P.的演出仍有傑出表現外，胡巴德演奏時，即興片段大量減少，取而代之的是狀似華麗，但卻呆板十分的流行編曲。胡巴德收入日益豐厚，但他在爵士樂壇的評價卻越來越低。

九○年代初，由於長期用力吹奏（overblow），缺乏適當保養的關係，胡巴德的上唇破裂，嚴重發炎的結果，一度宣告他職業演奏生涯的終止。胡巴德仍堅持演出，但由於吃飯傢伙受損，他已經無法像以往一樣吹出快速連音，遑論特技式的飆高音了。雖然改用翼號（flueglhorn）演出，胡巴德的演奏早已沒有年輕時傲人的光芒。

然而，即使給人「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批評，總加起來，胡巴德作為一代爵士明星小號手的地位並沒有動搖。畢竟，在二十啷噹的年紀，「春風少年兄」胡巴德就已經參與了爵士樂史上最重要的「許多」（而不是「幾張」）專輯錄音。那美好的一戰，胡巴德已經打過，身為精純咆勃養成班的優等生，筆者相信，當他離開人間時，應該沒有任何一絲遺憾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