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德國黑森林的甘泉：談Oscar Peterson在MPS的錄音

一九四九年九月十八日，小號手Roy Eldridge一如往常地提早抵達空空蕩蕩的紐約市卡內基音樂廳。再過幾個小時後，由 Verve 唱片製作人Norman Granz所安排的，為推廣爵士樂而舉辦的「爵士愛樂」（ Jazz at the Philharmonic ）演奏會就要展開。從正門進入的Roy Eldridge往前一看，有一個沈默的年輕人坐在前排觀眾席。友善的 Roy Eldridge 趨前問候，介紹自己並詢問對方的身份。

年輕人回答，他來自加拿大，是製作人 Norman Granz 找他來演出的鋼琴手。想到今晚要跟爵士名家如 Charlie Parker, Lester Young, Flip Phillips 等人同台演出，心中不免緊張起來。 Roy Eldridge 笑著安撫他：
「安啦！如果 Norman Granz 願意花這麼大力氣把你從加拿大找來，他絕對是肯定你彈奏鋼琴的功力，你的演出一定會很棒！」

Roy Eldridge 說得一點都沒錯。這場知名的演出，正式揭開了Oscar Peterson近五十年演奏生涯的序幕。即使近幾年來礙於健康因素而較為沈寂，以鋼琴 - 吉他（或鼓） -- 低音貝斯為主的 Oscar Peterson 三重奏班底，其灌錄的專輯之豐（將近兩百多張專輯），鮮少有爵士樂手能出其右。
對我來說，Oscar Peterson的精彩之處，不僅止於他鋼琴彈奏技巧純熟的程度與傳奇的盲人鋼琴手Art Tatum 不相上下。Peterson彈奏鋼琴的成熟感與創意性，總是讓他的三重奏錄音顯得如此甜而不膩，就像輕咬一口水梨時，順口的香味四溢，令人回味無窮。更精確的來說， Oscar Peterson 不應只被視為 Art Tatum 的模仿者，因為他的彈奏，橫跨了搖擺樂（swing）與咆勃 (bebop) 兩種不同的樂派， Oscar Peterson 的風格，一方面有現代爵士鋼琴中強調的速度與複雜和絃（可從「旋律音堆」 locked hands 演奏風格中窺其端倪）（註一），另一方面卻又保有了老派爵士樂中的搖擺興味，因為他改良了「闊步」（stride）鋼琴的彈法，不走傳統彈奏的老套。換言之，在爵士樂百年發展中，Oscar Peterson絕對是定義現代爵士鋼琴語彙（vocabularies）的要角，肯定在歷史上留名。

五○年代時，在美國大受歡迎，又曾巡迴歐洲演出的 Oscar Peterson ，讓德國知名的錄音師，也是前 MPS/SABA 唱片公司廠牌的老闆 Hans Georg Brunner-Schwer （一般簡稱為 HGBS ）注意到了他。愛好爵士樂的 HGBS ，當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找機會幫 Oscar Peterson 錄音。
如果我們以美國知名的爵士樂廠牌藍調之音（Blue Note）為例，就可以瞭解一家傑出的爵士唱片公司應該具備的條件，至少有：

1. 製作人要如伯樂能識千里馬，賞識樂手並讓他充分發揮
2. 錄音品質優良，能在不同的情境妥當地調整錄音器材
3. 封面設計一把罩，創造獨特的流行美學

與藍調之音一樣，當時德國的SABA，也就是 MPS 的前身，還是家獨立唱片公司，老闆HGBS 本身不但是知名錄音師，也是相當優秀的製作人。作為Oscar Peterson 超級樂迷的 HGBS ，六○年代開始就曾多次邀請這位偉大的鋼琴手到德國黑森林 Villingen ， HGBS 的家宅中作非正式的演出。參加這些音樂派對的聽眾，不但是 HGBS 的好友，也是道地的爵士樂迷。演出的氣氛極為輕鬆、舒適，有小酒館中，樂手與聽眾緊密互動的良好氣氛，卻沒有酒館的喧囂與惱人的雜音。這次在台灣，以六張一套 SACD 形式發行的作品，就是在 HGBS 家宅舉辦爵士派對時的私藏錄音選粹。

難能可貴的是，當時紅透半邊天的 Oscar Peterson ，與 Verve 、 Limelight(Mercury)合約到期之後，馬上和這家全新的德國唱片公司簽約，允許 HGBS 發行這些私藏錄音，除了肯定德國人對於他演奏長度的尊重（之前的 Verve 唱片公司常希望他將每首曲子的演奏長度縮短在三至四分鐘，往往限制了他即興靈感），對於 HGBS 錄製的音樂品質更是大為佩服。為了這些作品能順利發行， Oscar Peterson 親自從美國飛到德國，每首曲子的母帶一一聽過，挑選出他最滿意的版本給 MPS 發行。 細細聆聽過這六張專輯後，筆者認為不論是獨奏（第四集「My Favorite Instrument」，是 Oscar Peterson 個人第一張鋼琴獨奏）也好，三重奏也好， Oscar Peterson 作為一個爵士鋼琴巨將的地位是無庸置疑的。「 Action 」中的 Tin Tin Deo ，是風情萬種的拉丁音樂，「Girl Talk」中 I Concentrate on You 與 Moon River 的抒情組曲，「The Way I Really Play」中的迪斯奈卡通 Alice in Wonderland 同名配樂……不論是老掉牙的情歌，耳熟能詳的各式流行音樂，還是屬於黑人的藍調， Oscar Peterson 詮釋這些曲目時，信手拈來，每一個音符都是驚奇，每一段彈奏都兼具力道與細緻之美。低音貝斯手由 Ray Brown 或 Sam Jones 前後上陣，無論是與鋼琴對話或製造高潮，都扮演了非常好的潤飾角色，鼓手則由 Ed Thigpens 、 Bob Durham 與 Louis Hayes 輪流擔綱，整體而言，給予三重奏世故深刻，卻又愉悅十分的律動感。

這系列的前四張專輯是 MPS 唱片公司的開山之作，市場的銷售佳績證明了老闆的準確眼光，與精緻錄音的魅力。想鑑賞 Oscar Peterson 三重奏魅力，不妨從這幾張專輯入手，絕不會讓樂友失望的！也建議環球唱片公司， 2003 年重發的 MPS 廠牌旗下的爵士樂專輯，也不是只由 Oscar Peterson 獨大。鋼琴家 Wolfgang Dauner 的「Music Zounds」，鼓手 Charly Antolini 的「Drum Beat」，原籍奧地利的薩克斯風手 Hans Koller 的「Kunstkofindianer」，從傳統，現代到自由爵士，每一張重發專輯都是佳品，更可幫助樂迷一窺歐洲爵士風貌！

（註一）
「旋律音堆」（locked hands）演奏法，指的是鋼琴家演奏的時候，必須兩手同步移動，隨著旋律走向，在彈奏鍵盤時， 一起將複雜的和絃音 ( 一次有可能七，八個音以上 ) ，在一個小節內彈完好幾個音群，屬於難度較高的技巧。謝謝樂友 Simon 釋疑。



::Night and Day::
The Cole Porter Songbook
-Just One of Those Things-
Oscar Peterson\Louis Armstrong
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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