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出世故知性的都會風情

::介紹女歌手Stacey Kent
四年前,爵士女歌手Stacey Kent首度訪台。當時她還在獨立廠牌發行專輯,在台灣的知名度並不算高。令我意外的是,個性相當內斂的她,原來早就擁有一大票忠誠的台灣歌迷,當時滿坐的國家音樂廳就是證明。在那場演唱會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Kent清唱「It Might As Well Be Spring」一曲,時節是溽暑炎夏,她那細膩、柔美而又自然的嗓音,如同山谷冷泉,蜿蜒輕洩,冷凝了現場炙熱的空氣,聽眾們從她的嗓音裡找到莫大的撫慰,那珍貴的聆聽時刻,令人難忘。
Stacey Kent的演唱風格從來都不是爵士樂裡一脈相承的主流派。迥異於Billie Holiday的悲苦或Dinah Washington的洪亮,她並未以演唱藍調或福音詩歌見長,也不像Ella Fitzgerald、D. D. Bridgewater、Diana Krall等人擅長運用擬聲唱法(scat singing,以人聲模仿樂器的技巧)。就像一流的演員,Stacey Kent真正厲害的是她清晰流暢的口條,演唱情歌時,每一字,每一句都可以將情緒掌握得恰如其分,還有那充滿細節,需要專心聆聽的婉約嗓音。Stacey Kent的表演不曾咄咄逼人,也不是滿場炫技、熱力四射的娛樂秀。如同白人女歌手Shiela Jodan、Blossom Dearie,Stacey Kent以知性而世故的風格取勝。透過她的演唱所體現出來的,正是一種符合現代感的都會搖擺,精緻而精準地展現千樣面貌、萬種風情,需要聽眾用心領會。
Stacey Kent畢業自紐約Sarah Lawrence學院,主修比較文學。大學畢業後,她赴歐洲遊學,卻無心插柳柳成蔭,步上爵士歌唱生涯。為了進一步琢磨自己的演唱技巧,又在學校裡的爵士樂課程中認識了次中音薩克斯風手Jim Tomlinson。兩人後來結為連理,也成為最佳音樂夥伴,共同製作專輯,並攜手巡迴演出。
Stacey Kent最初只是在倫敦的小酒館演唱,後來亦曾在麗池飯店夜總會擔任大樂團主唱,她真正的轉捩點是在九○年中期,將自己的試聽帶同時寄給了唱片公司以及英國最有威望的爵士樂前輩,也是電台廣播節目主持人Humphrey Lyttelton,並幸運地同時獲得兩者青睞。一九九七年,Stacey Kent發行了第一張專輯Close Your Eyes,廣受好評。擅長詮釋標準曲及情歌的她,以真誠不造作的嗓音擄獲不少樂迷的心房。
接下來發行的專輯也幾乎都是票房常勝軍,而喜歡、欣賞她的樂迷也越來越多,其中最有名的是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石黑一雄曾經在BBC廣播電台的訪談節目中,將Stacey Kent的專輯Let Yourself Go中的「They Can’t Take That Away from Me」一曲列為自己的「荒島唱片」必聽曲。最初唱紅這首曲子的是Ella Fitzgerald與Louis Armstrong,兩人以活潑俏皮的手法演唱這首輕快的搖擺情歌。然而,Stacey Kent的詮釋手法是完全不同的,在低調的吉他伴奏中,她輕柔和緩唱著戀人絮語,熟悉的旋律裡洋溢著Kent式的細膩優雅。
石黑一雄對於Stacey Kent歌唱的欣賞則是兩人正式合作的開端。石黑一雄為二○○二年Stacey Kent發行的專輯In Love Again撰寫內頁介紹,稱讚這位女歌手根植於搖擺時代的歌唱傳統,又同時能表達現代都會男女「在這個令人困惑又殘缺的世界中所有的渴望、希冀和破滅的夢想。」
二○○七年,跳槽至爵士領導廠牌Blue Note的Stacey Kent,再度邀請石黑一雄為她的新作填詞,暢銷專輯Breakfast on the Morning Tram於是誕生。這位偉大的作家包辦了Stacey Kent新專輯四首歌詞,包括了「The Ice Hotel」、「I Wish I Could Go Travelling Again」、「Breakfast On The Morning Tram」以及「So Romantic」。另一首曲子「Never Let Me Go」雖非石黑一雄所作,但卻在他的同名小說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石黑一雄擅長以壓抑、留白的口吻來敘述故事關鍵、戲劇化的時刻。無論是《長日將盡》的男管家、《群山淡景》中核爆創傷的倖存者,或是《別讓我走》中的複製人,他們在故事中悲傷、痛苦甚至無望的人生,都是以輕描淡寫(understatement)的手法被描繪出來,這樣的敘事形式反而造成了更震撼的反差效果與戲劇張力,因為不願、不能、不可被述說的,正是創傷故事的精隨,而這個近乎留白的手法,卻能使得事件的嚴重與恐怖在個別讀者的想像中擴大蔓延。
有趣的是,在Stacey Kent的Breakfast on the Morning Tram專輯中,填詞的石黑一雄也運用了這個留白技巧。如訴說失戀情緒的「I Wish I Could Go Travelling Again」,這首曲子主題的重點,就正在於那沒說出的「With You」兩字—I wish I could go travelling “with you” again!主角回憶起旅途的種種細節,甚至是抱怨,其實是對另一半的深切懷念,而那懷念之情,怎樣也沒有辦法說出口,反而是刻意閃躲而留白。
「The Ice Hotel」更是有趣,輕描淡寫地講著兩人想一起出遊,訂了北國的冰雕旅館,說是因為訂不到加勒比海和威尼斯,也其實是不想讓熱帶風情與水都浪漫迷惑自已,乍聽之下好像稀鬆平常,卻是玄機處處。「在那裡(冰雕旅館)常溫保持在零下五度,還有哪裡比這兒更符合我們的需要呢?」這是因為戀人知道自己熱情如火,若不在此恐怕失去理智。熱情如火到什麼地步呢?「連晚餐的燭光都令人擔心太過溫暖哪!」這戀人要的不是短暫的熱情與一夜繾綣,而是希望能在日出照耀的冰雪大地上=發現自己正在談論著我們可能的未來=。冰天雪地才能襯出希望長久的熊熊愛火,這樣的矛盾修飾法(oxymoron)使得整首歌的韻味十足。無獨有偶,Jim Tomlinson也運用了這樣的方法來編曲,用熱情又輕鬆的桑巴(samba)節奏來編寫這首「冰冷」的情歌,反差效果使整個曲子聽來更是可愛極了。
石黑一雄流暢而平易近人的敘事風格,事實上常蘊含著無限深意。像「Breakfast on the Morning Tram」則是將失戀心情轉喻成在街車上吃早餐的情景;登上餐車並非單純為了飽餐一頓,而是因為乘客們都曾多少有過相同的情傷,彼此就像天涯淪落人。於是,自己也無須再自哀自憐,吃吃喝喝也就慢慢恢復了—=犒賞你自己,來塊肉桂餅培,很快你就會忘記你的心碎」(“Just treat yourself / To a cinnamon pancake / Very soon you'll forget your heartache.”)。這個「panc-ake」與「heart-ache」的尾音押韻,由Stacey Kent念起來真是輕鬆舒適,卻又同時傳達出世故知性的都會風情,以及那個難以啟齒的「痛」。
除了石黑一雄的作品外,Stacey Kent也演唱了幾首膾炙人口的經典作品,如Fleetwood Mac女主唱Stevie Nicks所作的民謠「Landslide」,以及Louis Armstrong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雖然Stacey Kent的詮釋手法與原唱大相逕庭,她獨樹一幟的演唱風格,負載著深刻情感的嗓音,仍然讓這兩首曲子具渲染力。

在接受爵士樂雜誌JazzTimes訪問時,Stacey Kent曾經提到她需要惕勵自己改變與成長,才能處於演唱顛峰。我相信,您即將欣賞的這場演出,就是她不斷進步,處於顛峰最好的證明!

留言

  1. 爵士小精靈~我昨晚在Stacey Kent的演唱會有遠遠的看到您呢^^我也好喜歡她啊~不過CD跟現場真的差很多...聲音都立體了起來,大概家裡的音響不夠好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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